☆、第二章薛忖进京
到了八月里,天气便一天凉过一天,偶尔也能见着几只离群南飞的大雁,扑棱着一双乌灰的翅膀,孤寥清寂地在苍穹之下低低盘旋。荷花塘里的荷花亦是日见消枯,枯黄颜色从桃红的花尖蔓延至花蕊,花瓣悉数凋落,亭亭净植的翠绿花茎终是颓败萎靡做了淤泥。
且说那赶着秋试的薛忖,大热天在家中待着总是觉得心烦意乱,见了经书也耐不住性子看下去,翻过几页“之乎者也”随手就放下了。手心汗水微微晕开了纸上墨迹,薛忖看着泛黄纸页上的模糊字迹,不知不觉间心思又飘到了九霄云外去,思绪缭绕几里竟幻想起大周帝都肃京的奢靡繁华,幻想起肃京完全别于安和县的嫣然景致,心中对薛怀的嫉妒就更是深刻一分,如此一来入了魔障那圣贤书更是触碰不得。
薛家老母见宝贝孙子总是郁郁寡欢,茶不思饭不想,书看得也不大爽利,迫不及待就去询问薛忖。薛忖缄默不答,姜还是老的辣,薛母套了半晌的话终是得知薛忖的“难言之隐”。薛母奔去薛耀房中,死活令薛耀早日将薛忖安排入京,薛耀拗不过薛母,心底寻思着薛忖这样和那离家多年的大儿子相处相处也好,便爽快地寻了马车车夫,置办好了薛忖行囊就待薛忖择日上路。薛忖见此安排妥当,二话不说就辞了安和县众父老乡亲一个人上京来。
在薛忖临行前,薛忖胞妹薛锦绣从一旁钻出,七八岁的小姑娘是府中最年幼的孩子,自小被娇生惯养,脾气也倔,横起来力气也极大,薛锦绣生怕薛忖在她眼皮子底下跑了,小手死死扒住薛忖大腿不放,嫩白指尖揪住薛忖衣角软着嗓子执拗道:“哥哥坏!哥哥坏!丢下绣绣一个人在府中,绣绣不依,绣绣也要和哥哥一起去肃京。”
张若芷听了差点没晕过去,不顾自己身为正室夫人的仪态,脚步生风地冲到薛锦绣身旁掏出手绢擦擦她颊边汗珠道:“哎哟我的小祖宗,这赶路离家的大事岂是你一个小孩子家家说干就干的,可别误了你哥哥的行程……”
“绣绣不依,绣绣就是要和哥哥一起去。”薛锦绣双眼叉腰眼睛一瞪:“不让绣绣去,绣绣就不吃饭!”
薛忖见此也忙跟着劝,无奈薛锦绣太倔,骄横至极,抱着薛忖大腿死活不肯撒手。薛忖见着天已经大亮,再不走城门处便会尤其拥堵,届时更是难以出城。薛忖索性将薛锦绣抱上马车,他低头瞧着臂弯里睁着大眼睛瞧他的小女孩道:“那便带你去罢,只一点我要告诫你,去那贵人家中定要谨言慎行,别被人嫌弃。”
“你疯了!”张若芷拽住薛忖衣襟,目眦欲裂恨不得将薛忖生吞活剥:“你妹妹胡闹你却也跟着发了昏胡闹?”
“既是绣绣想去长长见识便是极好,正巧看看京城里人家官家小姐怎么过活的。”薛忖仰头看着薛府半旧牌匾,那脱了漆的牌匾隐隐露出里面的木头,他挑起嘴角冷笑:“到底是京城大富大贵的人家,哪里像我们过得这般清贫?”
张若芷听此一言甚觉有理,心中觉得薛怀的孩子能在京城过得那般舒畅惬意,而自家子女却只能缩在这个偏僻的小县城里不稂不莠地过完一生,心口顿时恶气难忍,仿佛有千万斤重的石头压得她难以喘气。
张若芷松开手指,十指半掩在衣袖下紧紧握成拳,指甲缓缓刺入手心,她垂眼道:“好好照顾好你妹妹。”
薛忖领着薛锦绣一路紧赶慢赶终在几个月后抵达肃京,薛锦绣在路上水土不服生过几次病,花了不少盘缠银两。车夫将薛忖兄妹将一送至肃京便即刻驾车走了,薛忖背着包袱抱着发烧的薛锦绣人生地不熟兜兜转转了多日,最后一路问去了薛府,替他指路的人提点他:“兄台可要仔细着点,薛府近来家宅不宁……可要小心别被冲撞了……”
薛忖一头雾水去了薛府,薛府门口的小厮神态也隐隐带着些许疲惫,眼睑处青影浓浓,衣衫穿反了也不自知。听闻他是薛怀自安和县远来的弟弟,小厮连忙请他进府。
薛锦绣在薛忖怀中不安地喃喃,双颊通红犹如火烧,薛忖将她额上的湿帕子翻了个个儿。小厮见此,将府上的郎中请了过来,又领了一众下人替薛忖收拾行囊。
得了空闲的薛忖坐在正屋里,府中侍女沏好茶,又端了糕点递到他手边,待薛忖坐定侍女才道:“老爷同小姐去往后山了,忖老爷等待片刻便好。”
等了许久,薛忖也不见传说中的他那位大哥现身。薛忖在正屋里踱来踱去,半旧的宅院里景致也并不似他在肃京都城里看见的那般华美旖旎,极平常的瓷盏并不是难得一见的釉质,薛忖的心中顿时觉得有些复杂。
茶水续了几次,薛忖又翻过几页书,直至晚霞晕染了漫天,薛忖才见府门处有人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比较短小……咳咳……今天刚刚清闲下来,明天开始正常日更……
☆、第三章薛家怪事
晚霞层层晕染天边,丹色流华自天际飞泄而下铺开一地的斑驳星点。那星星点点尽头走进来三个肩披粗麻孝衣的人,为首的男子生得高大魁梧,古铜肤色,浓眉大眼,步伐一起一伏间带起无数纤尘,纤尘胡乱飞扬在霞光中,遮不住他沉郁低落的眉眼。
薛忖放下茶盏瞧了薛怀半晌,这人确然与他在安和县见到的那些县令县丞什么的点大小官不同,脊背挺得笔直,衣衫发髻也整理得很利落,浑身上下都透着股不可言传的官场之气,沉稳有余,威严亦有余。
薛忖捋了把袖子估摸着这就是他那位从未谋面的便宜大哥薛怀。读过圣贤书的人便知上门做客的道理,薛忖心中对这异母大哥虽多有不服,但毕竟薛忖是委身于他人屋檐下,看别人脸色过活的,遂自觉大方地拂了拂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疾步趋至薛怀面前弯腰作揖道:“愚弟子思拜见大哥,如此贸然前来打扰实是麻烦大哥了……”
薛忖出生的时候正是薛耀做县令做到兴头上,无论何时都以自己的身份为荣,薛耀思索薛家好歹是个御宅屋,上至他薛耀下至家中儿女长大后俱是要做官抑或嫁给富贵人家的,怎么能不给家中幼子取字呢,于是大笔一挥,将“忖”一字直译了就取“子思”二字。
薛怀牵动嘴角,勉强挤出个看似还很轻松的笑来,眼睑之处亦是青影深重,没什么神气的眼睛空幽幽看着薛忖:“原来你就是信中所言的那个神童弟弟薛忖,生得一表人才,果然是个可塑之才。”
薛怀语罢扭头看向身后的少年道:“恪生,你先去领这远道而来的贵客去厢房,待师父稍作洗漱后便来。”
薛忖这才仔细瞅见薛怀身后的人,身形瘦削的少年比他看起来还年轻些,眉目生动漂亮仿若丹青细描而成,然而举止形态却是别于这个年纪的老成端庄,丝毫不见任何狎昵风流之态,由此可见薛怀家教之严。
少年从薛怀的身后走出来,手里还牵了个与薛锦绣一般年纪的女娃娃,女娃娃生得圆润头上别着朵白布扎的花,怀里抱着个布偶,垂着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将被牵出来,那女娃娃抬头看了薛忖一眼,薛忖本以为这小女娃同他妹妹一样是个怕生的,谁知那女娃圆溜溜的大眼睛竟看着他缓缓漾起一个笑,笑容娇憨明媚,眸光里却没什么盎然笑意,薛忖不由自主打了个寒战,心底里顿时升起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惧怕。薛忖甩了甩了脑袋,心想自己又是犯了什么傻竟跟一个不通世事的小女娃计较起来,真是看书看昏了头。
薛忖被季恪生一路领着去了安排好的厢房,途中经过个荷花池,荷花池里的菡萏早早就枯萎了,剩下的干瘦荷叶凄凄惨惨地浮在水面之上摇摆,荷花池边上还坐了个小亭,小亭四周帷幔毫无目的纷飞乱舞,整座宅院里时时刻刻透出种衰败枯寂的味道,噎得薛忖心头发堵发慌,他紧紧抿着唇忍了半晌还是没忍住,赶上季恪生问:“大哥府上似乎看起来颇为凄冷,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季恪生刚刚要迈开的步子顿了下来,推开门的手搭在门框前,那十指修长白皙略有薄茧,指尖轻轻颤动于门前游移半晌终是一把推开了门,季恪生落寞道:“师母去了,再有什么喜事也是喜庆不起来的,忖叔在师父面前言语可要仔细,别触到了师父的痛脚。”
看着薛忖愣愣点了点头,季恪生退出厢房行礼:“忖叔此番长途跋涉而来,先好好休息片刻罢,若晚饭备好了,恪生定会来请的。”
季恪生牵起一旁抱着布偶的女娃娃道:“阿璧,我们走罢。”
薛忖在薛府倒是安生住下来了,薛锦绣还是发着烧昏昏沉沉说些胡话,薛府的侍女得了郎中的告诫好生照看着。薛忖见事情都安定下来便即刻写了封家书托杨府府上一个正要回安和县省亲的小妾顺捎过去,然而打开了书箧之后才发觉自己的纸墨所剩无几,第二日就跟着季恪生上街置办笔墨纸砚。
季恪生去书斋里也挑了不少书籍,同薛忖挑的笔墨加在一起东西也尤其繁多,二人出府也没带小厮,掌柜见此便主动差下人替他们送到府上。
替他们送书的书童抱了一捆书,顶着太阳睁不开眼,腾出手抹了一把汗道:“二位公子是哪个府上的?”
见季恪生正在同掌柜讲价无暇顾及,薛忖忙道:“薛府。”
书童惊得一个激灵,身子一晃,书籍乱七八糟掉落了一地,书童结结巴巴道:“是……薛怀薛大人的府上?怎的要送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