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一路畅行无阻,京都卫在城门前守着,高旭示以腰牌后城门缓缓开启。
这是薛沉璧今生第二次踏入皇宫,两次身份迥异心境也迥然,上一次是大臣家眷,这一次却是罪臣亲属,最后都是异曲同工,殊途同归。
皇城空旷广袤,寒风愈发瑟瑟,薛沉璧刚下了马车,太阳却一个滚儿躲在不知何时飘来的乌云后,一片阴影下,迎面就刮来一团浅紫的冷风。
她冷得瑟缩了下,眯眼防着那细碎沙尘侵袭眼底,朦胧视线中那团纯粹的紫色越发清晰,渐渐靠近她,最后竟晃出一个身形颀长的青年,衣带当风,广袖如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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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青年眉目如画,乌眉破开阴影入鬓,更衬得眸色深幽,他漆黑发丝在衣袍上蔓延而下,宛如在三尺碧潭中涤荡开来的松墨,半是泠然半是凉薄。
薛沉璧偏过头往后藏了一步,避开容庭行来的方向,薛老太太颤颤巍巍被王妈妈从马车上扶下来,张若芷丢了魂一般杵在薛老太太身后掩面而泣,盼春则抱着貂皮斗篷怯怯缩在一旁。
许是身着朝服容庭目光太过犀利幽冷,他背后的千重宫阙又太过孤寒,汉白玉长阶上浮雕的巨龙威风凛凛,高大奢丽的楼宇错杂交织宛如一张大网将穹苍兜头盖住,阳光越来越淡,薛老太太呼吸一窒,定在原地,嘴唇上下翕动半晌终是不敢言语。
绿色朝服的高旭令腰间佩刀的侍卫严守薛编修的家眷,自己则上前一步,敛袖低眉不卑不亢对容庭道:“殿下,微臣已奉圣命将罪臣家眷带到。宣安殿会审在即,如今但凭殿下做主。”
容庭淡淡应了句,视线一一划过惊惶欲绝的薛府家妇,最后如前几次一样看向了薛沉璧。
小姑娘微垂着头,因年岁尚小故而身量也还未张开,今生他和她相见的次数掰起指头寥寥可数,甚至在她心中他或许只是一个影子,不知道他们从前那样的亲密无间。他想着离她远一点才是对她最好的保护,可如今看来,唯有在他身边他才能安心,才能让她不再重蹈前世覆辙。
“父皇实则召见的唯有薛编修的生母和祖母二人,怎的将府上还未及笄小姐也一并唤了入宫”他的嗓音清冷如泉,在这阴沉沉的冬日里乍然响起竟然比凛冽朔风更为刺骨的寒凉。
薛老太太和张若芷昨夜守在薛忖的西厢房里一夜无眠,薛忖也不知因何事触怒帝王,竟然使得龙颜大怒,更是令自己身陷囹圄。而官位颇高的薛怀早就因他母亲早逝而不同他们亲近,何况他又和薛忖不和,自然不会出手相助。张若芷死死攥住微湿的绢帕,红肿着双眼提议若薛怀再要袖手旁观便将他的独女璧丫头作为人质,届时他们扯个谎儿死拉着璧丫头下水,薛怀必定会有所顾忌继而出手求圣上救下薛忖。下定决心的薛老太太今日早晨便派了下人去芳淑阁里传话,说薛怀遭受牵连因此陛下也召了她入宫。
面前这位喜怒不形于色的二殿下的诘问,让原本就战战兢兢的薛老太太和张若芷更是后背一凉。假传圣上口谕是重则杀头的大罪,薛老太太几近崩溃,瑟瑟发抖双腿一软几乎快要跪下,却听有人开口应了。
“殿下有所不知,临出宫前陛下又召见了属下,说薛怀大人也受牵连,不可完全脱身,也需唤家眷前来讯问,但薛夫人过世,府里除了薛小姐又无其他女眷,只得由薛小姐代为宣见。”
薛沉璧闻声望去,回话的人一身乌衣立于一旁,箭袖轻衫,浑身气势是在沙场和极恶之境打磨多载,千锤百炼而出的血气方刚。
男子腰间佩着一枚腰牌,薛沉璧循着那繁复花纹细细辨认,花纹凌厉恣意,纹路纵横的腰牌上刻了个“卫”字,她眉头一挑,原是容熙身边的京都卫。此人能站出来回容庭的话,相必在京都卫之中也是官职颇高,那人顿了顿又续道:“既然陛下决心彻查秋闱舞弊一案,定是做了万全准备。倘若薛怀大人实为蒙冤,事后也会加以抚慰,殿下如此担忧秋闱一事,莫不是也牵涉其中”
看着眸光忽闪,唇角似笑非笑的京都卫,容庭自知是容熙有意试探,宫中皇子不多,早先夭折了几个,如今加上他不过三个而已。六皇子容度被派往边疆驻扎戍守魏国大周边境,每年只在大年时进京述职,姜后之子年仅十二,暂且还瞧不出什么过人之处,而储君之位仍旧空悬,容熙约摸心中已有计较,有意无意多番试探他,似要窥探出他心中所决。
容庭目光澄明,他侧身领着身后属下朝着含玉宫的方向远去,冷玉般的嗓音若即若离飘来:“涉及父皇江山社稷,本宫自然不能脱身,既是父皇之意,大人自便即可。”
看着那吃着碗里还巴着锅里的负心汉扫把星走了,薛沉璧如释重负。她抬起头时正撞见那在容熙跟前说得上话的京都卫统领看向她时若有所思的神情。
自觉同京都卫向来没打过交道的薛沉璧诧异地略挑了眼角,京都卫统领轻松一笑,收回沉吟神色不再多话,只带着薛府家眷去宣安殿。
薛沉璧跟在队末,谨言慎行丝毫不敢越矩失仪,使原本就招惹了祸端上身的薛怀处境更是雪上加霜。薛老太太和张若芷因忧思甚重也没了看风景磕牙的兴致,这一路可谓是走得枯燥无味而又令人担惊受怕。
走了许久也不知是什么时辰,薛沉璧才立在宣安殿下,这座建造于先帝登基之日的宣安殿宏伟瑰丽,过了几十载也尚未失修褪色,巍然屹立在层层铺沿而上的汉白玉浮雕长阶尽头,就恍若窥视黎民百姓窥视众生命格的神尊,镇得薛老太太和张若芷霎时白了脸皮。
薛沉璧倒觉得无所谓,前世她还是丞相府的小姐,所见的鳞次栉比的华美宫室,手可摘星辰的琼楼玉宇不胜枚举。托那对心上人死心塌地的二殿下的福,薛沉璧在宫里畅行无阻,转了不下数十次,见识多了,气韵便越发稳重,哪似薛老太太和张若芷这般嫌贫爱富,狗眼看人低的市井做派。
薛府一众人费尽气力攀爬长阶至宣安殿,气尚未喘足,登时就有太监急忙忙入殿内向容熙通禀。
薛沉璧因学过剑法,还有几分功底,按着习武之人的吐纳之法吐纳数次,她心头那股焦灼艰涩的感觉瞬间烟消云散,只是脸颊微红。
那名进殿传唤的太监从宣安殿内摸出来,一甩拂尘,捏着尖利嗓子高声喊:“宣礼部侍郎府女眷入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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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因此一呼,宣安殿两侧的石狮似乎霎时变得鲜活生动,细碎微光浮动于石狮獠牙四周,更使本就形态凶恶的石狮愈加狰狞。
耳后忽然掠过一缕暖风,薛沉璧下意识顾望身后,漫长的汉白玉甬道将长阶劈开两半,她不由自主地就回想起前世她被京都卫以剑抵颈押进宣安殿的情形,亦是这样冗长到令人窒息的甬道,如今望去却平白有了几分高处不胜寒之感。
甬道尽头仿佛立了个人,她眯眼凝神眺望,那身影又消失不见,方才那惊鸿一瞥约摸也只是她的错觉。
沉重巍峨的殿门似一只羽翼丰满的鸟儿,候到那一瞬便挟着千钧一发之势脱开双翅,宣安殿内景终在薛沉璧眼前渐渐清晰。
文武百官分列两侧,各个持着玉白朝笏噤若寒蝉,如履薄冰。容熙一身九龙冠冕正襟危坐于上首,十二冕旒后的面容看不清晰,他以手支颐,手指蜷曲,指节有一下没一下扣着扶手上的龙头,光洁能照见人影的丹陛下乌泱泱跪了一地衣色纷繁的大臣,有的脊背还瑟瑟发抖,看起来颇有些滑稽可笑。
薛沉璧琢磨,作为一个年仅十岁且尚未进过宫的臣女,她需拿捏好分寸,神情姿态既不能太过惊怯贪婪失了声誉,又不能气定神闲引殿中有心人生疑。她沉吟片刻干脆隐在薛老太太身后,借着人群挡了身形,便不再引人注目。她垂下眼眸屏息碎步急趋,倒也无什么错处。
“殿下之人可是薛府家眷”容熙启唇询问,低沉醇厚的嗓音似千钧重负的铜权,压得没见过世面,生性欺软怕硬的薛老太太双腿一弯,膝盖直直撞上了冰凉地面,那声“咯吱”的脆响令薛沉璧牙床都不住得酸了一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