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我不同的是,他先后收留了不少人。现在想来,他那么做也许更为妥帖,热闹总不是什么坏事……”萧河自嘲一笑,“你不在的时候,他们总怕我多说一句话就咳出病来,忍着不和我搭话。难得你回来,我便多说几句,你莫嫌弃。”
萧道鸾替他倒了杯热茶,平生第一次觉得这个男人的身份不仅是剑池剑主,还是个病人。单看那疲态毕露的双眼,说是七老八十疾病缠身,也不为过。
“少时我于剑道兴致缺缺,平辈中修为最高的是另一人。”
“你观书一朝悟剑道,成了剑池少主,那人便离开了剑池。”萧河久久无语,萧道鸾接口揣度道。
萧河捧着热茶,没有喝上一口:“他成了魔修。”
萧道鸾一瞬将前因后果都勾连起来。怒而叛出剑池的修士,转习了魔修功法,精心筹划数十年,就为了一朝复仇。能在剑池一辈修士中独领风骚之人,修为和心性必然出众,无怪乎两大宗门都会丢了至宝,受制于人。
这样的一个人想要对付剑池,以萧河如今的身子,只怕空有修为,心力却不足应对了。
萧道鸾淡然道:“我会在剑池留一段时日。”剑池兴废于他无关紧要,但沈恪想来不愿见到心心念念瞻望的地方毁于一旦。且看萧河的模样,离油尽灯枯之日也不远了。留下来送他一程,也算全了十余年养育之情。
“那样便好。我尚在剑池,他想来不会轻举妄动。”萧河点头道,“你若去往别处,他要动手,就没那么多顾忌。”
“他对我……心中有怨不假,但这么大的动作,却不是为了对付剑池。”
萧道鸾眼神一凛。对方从关中一路追杀他到西南,他也隐隐有所察觉,比起直接杀了他这个剑池少主,对方对他身上的那把墨剑更有兴趣。如果只是为了寻仇,杀他不比夺剑重要吗?
“他要这把剑。”萧道鸾皱眉道,“这把剑虽是上品,却也并非独步。”若要说这把剑藏有诸如藏宝图一类的隐秘,也就罢了,可他对这把墨剑知根知底。八百年前沈恪随手扔给他的剑,能有九品品阶,还有赖几位师兄帮忙淬炼。为了得到这样一把剑,值得动那么大干戈?
萧河目光平静,多年来闭口不提往事,也许就是等一个不得不提的时机。
“连山、归一此次出手,是因为丢了宗门至宝。”
连山宗的至宝庚戌习剑录,早在多年前就被盗出,此后一直未能寻回。如果有人用得到了秘本,威胁利诱,连山宗确有极大的可能出手。归一宗的九转丹也已丢失,如果是出于和连山宗一样的缘由,那宗主莫恒对他动手也就说得通。
“同为剑修宗门,剑池也有至宝。”萧河提起此话,却不是要揣度那两大宗门参与到此事中的目的,“是一把剑。”
萧道鸾听不少剑修兴致盎然地谈起过传闻中的剑池至宝,但从未当真。他自小长在剑池,知晓剑池的灵剑不少,但没有一把是传闻中那样红光震天,出鞘必见血的。
听萧河这话,传闻也不是空穴来风?
“就是这把剑。”萧河手指墨剑道,“原本放在观澜亭中,二十年前被我插.入凌云大佛佛顶。”
沉稳如萧道鸾也不由失声道:“你?”
萧河笑了笑:“若非毁不去这把剑,我也不会多费心思。原以为凌云镇那等偏僻之地,是个好藏处,没想到不过二十年,它又现世了。”还落在了萧道鸾的手里。
不信神佛的萧河也禁不住想,世间万事莫不是真的自有机缘,兜兜转转,这墨剑依旧合该落在剑池中人之手。
“当年他从藏锋阁中找到一篇古本残卷。其上字句语焉不详,极为难解。他一人无力解经,虽则不愿,也只能来找我。”
“我自诩观书万卷,无有不通之书,得了这残卷,一时间竟全然不解。心下不甘,又存了些较劲的念头,与他一同翻书检阅,日夜参详,才算解开了十之七八。”
“古来多有修士渡劫飞升,这数百年间却未得一见。其间缘由无人可解,残卷却是明明白白指出了一条路。”萧河不动声色吐露出能让任何一名修士都为之疯癫的话语,“连山、归一、剑池,三大宗门至宝,皆是上古修士留与后辈之物。若将三件至宝归到一处,服丹、念法、持剑之人,便能平地飞升。”
☆、第86章孤道
飞升?
萧道鸾想起了前世渡劫时滚滚而来的雷霆,几可毁天灭地般的威压。握紧手中墨剑,他掩去眼中的一丝惊疑惶恐。
“若是飞升如此轻易,也不需修行了。”
天地之大,无奇不有。也许确实存在能够助人飞升的捷径,但绝不会是像那古本残卷中所写的,服下九转丹,以庚戌习剑录之法御剑。
“我亦疑心此卷为前人伪作,他却深信不疑。”萧河虽然不清楚墨剑的来历,却出于审慎的性子,对一切取巧的法子都颇为警惕。他也曾将类似的话说与那人听,可惜对方认准了一个理,就再听不进旁人的劝,“当年他叛出剑池,便曾试图闯观澜亭,被我拦下。”
萧道鸾将残卷上所写的飞升之法,全然视作无稽之谈,只觉得此人一意孤行,有些可笑。与其相信那真伪不辨的古卷,语义难测的巧径,不如沉心苦修,也许还能早日有所突破。
萧河却道:“我曾追他千里,关外一战,废了他全身经脉。他此生想要在剑道上再有所为,寻常修行之法皆是无用。他即便不信那残卷上的法子,也得信了。”
萧河独战九名魔修的传闻修士皆知,其间缘由,却是从那人牵扯而出。九名魔修俱命丧他的剑下,引他与魔修狭路相逢的人,却趁他伤重遁走。那一战之后,萧河名动天下,也因为重伤难愈,再没有出剑池一步,那人的事就此不了了之。
“他若亲至,我必和他做个了断。”萧河心道,这具壳子也撑不了多少时日,伤重不下于他的那人,想来境况与他也相差无几。他们两人算来相识了几十年,恩恩怨怨计较不清,同归于尽也正合适。
“我知你无意剑主之位,这些年剑池也没收过人。跟着我的那些老仆,过些日子都可遣散了。阁中积下的银两财货,能分的便分了,分不了的随你处置。至于你想去哪儿……”萧河一笑,略去眼角的皱痕,难得狡黠,“都随你罢。”
“……”
“我在阁中再翻几卷书。”萧河将萧道鸾递给他的热茶放在一边,起身准备结束这场对话。该告与萧道鸾知晓的,他都说了,接下去就等着与那人的最后一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