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眼泪收尽,才发觉初春料峭的晚上,风刮的似要割开人的皮肤,她只着了件礼服,单薄的布片在寒风中犹显脆弱,嗣音却浑然不觉,或许,冻得麻木也能一并将心里的伤痛麻木了吧?
鼻下似乎有热乎乎的东西,她不用去擦也知道那是什么,让她打从心底厌恶的东西,时时刻刻出现在她噩梦里的东西。她像是发狠般用力抹上那处地方,液体却越流越多,直至整只手都鲜血淋漓,鼻子也红肿不堪,她才不得不认命地从精致的手包里掏出简装药盒,想挑出两粒止血药。
可那该死的盖子像是在和她较劲儿,愣是打不开。嗣音急得哭吼一声,把手里的药盒连带着满贯的药狠狠砸向一旁的石柱,“啪”的一声,药盒强烈地和石柱撞击,“哗”,盒子打开了,药却撒了满地。
嗣音无力地瘫软在椅子里,把自己蜷成一团,妄图收复点热量,可终究是徒劳。那满地的药就像是她的心,碎了就是碎了,再也拼不回来了。
颜幕苏找到她的时候,就看见她一副狼狈不堪的样子孤零零地蜷在花园椅上,心头一阵苦涩,手指不断抽搐。转眼看见满地的药,他默默上前,蹲下,一粒一粒地捡起,不知过了多久,连站起来都有点勉强,小腿一阵酸胀,他把脏兮兮的一盒药放在嗣音的脚边,轻柔地抬起她埋在膝间的脑袋,待看到她满脸血污、妆容凌乱的脸后,忍不住出声怒叱:“你疯了吗?!不就生了个病吗?用得着这么糟蹋自己?你不心疼我心疼!”
他强压上去,想去吻嗣音。嗣音扭开他的禁锢,把脸别到一边。幕苏眼神一黯,随即强行掰过她的脸,把唇凑了过去,吻上了……她的鼻子,轻柔得像是羽毛轻拂,丝毫不顾忌上面依旧沾满了鼻血,咸咸的血腥味在唇齿间弥漫,他伸出舌头柔柔地舔着她的鼻翼,忽然一股不同于鼻血的味道划过齿间,他睁眼,嗣音不知什么时候张开了眼,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串串滑落,她的眼神注视着颜幕苏的瞳孔,满目悲怆。
颜幕苏心头一颤,忙闭了眼吻上她红肿颤抖的眼皮,狠狠吸了一口,像是要吸尽眼泪。
嗣音吃痛,推开他揉眼睛。
颜幕苏拦住她的手,“别用手去揉!看你脏的,像只小花猫。”他一边嗔怪,一边用嘴小心地吹。
“好点了没有?下次再让我看见你这么作践自己,你给我等着。”他故作凶狠的说。
“别再自欺欺人了,你我都知道我没多少时间了。我们……”
“你再敢提分手我真生气了!”颜幕苏打断她,“阿音,人都有一死,如果因为惧怕死亡而封闭自己感情的话,那从一开始我就不会爱上你。如果想用这个蹩脚的理由来离开我的话,那就省省吧。你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哪怕埋进土里,也是我颜幕苏的一把灰!上穷碧落下黄泉,你休想逃出我的手掌心!”他轻声却坚定的说。
嗣音把脸埋在他的胸前,不顾自己邋遢的脸,狠狠蹭着他的高级西装。尔后,放声大哭。
颜幕苏一手托着她的后脑勺,一手搂着她的背,把她紧紧的按向自己的怀里。听着她释放的哭声,从刚才起就压抑着的剧痛慢慢浮现出来,要说痛苦,没人比他更痛,一想到嗣音以后会变成一具冷冰冰的尸体,他就无法思考、无法呼吸,整个人如同一具行尸走肉,呼吸焦灼,像是天火焚身。
可比起嗣音因为不爱他而离开他,那又算得了什么。对他而言,她爱即他生,她若不爱,那,他生不如死。他感受着怀里温热的身子,那种久违了的紧迫感又油然而生,害怕她突然不见,害怕她转瞬消失,没人能知道嗣音不见得那三天他是怎么活过来的,看着空荡荡的屋子,心像是被剜了一块,残破不堪,连痛都没了知觉。
他把自己关在嗣音的房间里,像是她从没离开过那样,日升月落,不停地用酒精麻醉自己,烈酒灼喉,焚蚀咽道,却有一种独特的畅快,仿佛能填补空寂的心扉。一直到三天后,嗣音依旧没有任何消息,他才重新打起精神,亲自去找她。为了以防万一,他还特地以爷爷的名义举办了这次宴会,说他霸王硬上弓也好,说他自私小心眼也罢,只要能把嗣音绑在自己身边,他不惜用任何代价,哪怕是他的命。
感受着嗣音因哭泣而不停发抖的身体,他默默地把脸埋在她的肩胛处,让眼泪无声无息地肆意流淌,让他懦弱最后一次,只因这一次后,他还要为嗣音撑起整片天空。
*
深夜,颜家在s市的另一处大宅。
颜幕苏正在邱伯临时收拾出来的房间里照顾发烧陷入昏迷的嗣音。颜家在s市共有三处私宅,颜幕苏那处是最小的一幢,颜老突然被孙子从美国召回来,自然不能住在哪里,寻了另一幢在市西区的三层花园洋房,草草收拾了一下入住。
颜老先前在宴会厅假装晕倒是想转移众人视线,也免得今日一闹难以收场,其实也是半真半假,在他刚听到杨可卿说嗣音得了鼻咽癌的时候是真的差点昏厥,看到嗣音决绝的跑出去后,干脆装晕制造混乱让孙子趁乱去追。后来借口休息让宋父扶他到休息室,一进门,他就推开了宋父的手,一双老眼精光四射,“你知道?嗣音生病的事你知道?!”
宋父言辞闪烁,颜老一看勃然大怒,拐杖敲得梆梆响,“你……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先是对不起老婆,现在连唯一的女儿都保护不了,你说你这几年干的都叫什么破事?丢尽了我的老脸,我没你这样的学生!!”
宋父惭愧地合了合眸,一把跪在颜老的身前,“老师,我知道做错了,我愿意用我的所有来弥补嗣音,可是她不会要的。”
颜老疲惫地叹了口气,“你也知道?现在后悔有什么用?为时已晚。诚均呐?我知道你是真的知道错了,可这并不代表你之前的所作所为都可以一笔勾销。凡事三思而后行,这是我当初再三对你耳提面命的,可你呢?你看看那个杨可卿,除了会给你丢脸,还会干什么?刚才她说的那是人话吗?!我警告你,再让她出来撒泼丢脸,可别怪我对她下手。你应该知道我的手段,也应该知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颜老意有所指。
宋父不寒而栗,郑重地点了点头,官场上混的人都知道,曾经颜老门下一个弟子的表亲犯了经济罪,还在外面拿着颜老的招牌招摇过市,结果……
颜老清理门户的手段是出了名的狠,把人逼到死路还找不出一点痕迹,而且范围是三族以内,“老师,您放心吧,我会好好约束她的。那嗣音?”
“这你就不用管了,有幕苏守着,出不了什么事。要不是因为嗣音的关系,你以为我愿意管你那堆破事?”颜老失望地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