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觉告诉我,不要回想它。但可以确定的是,我并没有过得更好。母亲的态度还是一样冰冷,随着初三到来,我的课业更重了。我没有那么多时间去管别的什么。
新的补习老师是个大学生,戴着一副眼镜,看起来好像无论怎么样都不会生气的样子。母亲经常不在家,所以我偶尔会和他说拍影片的事情。他似乎对我手里有那样的机器很惊讶,我告诉他这是我的生日礼物。
我很喜欢这个朋友,但这种喜欢和白夜是不同的。
我知道,我会永远和白夜在一起。
每天都在学习,我的压力重了许多。期中考的成绩变好了,母亲以为是因为补习的缘故,但我知道,那是因为补习老师鼓励了我,我终于有可以说话的人了。这一阵子我的心情比较轻松,想到终于可以离开这座学校,我好开心。
我从来不明白,为什么别人会为了毕业和父母的死而感到难过。以前的我也许会,现在的我却不可能了。
母亲只是母亲,而我只是我。
我只需要在她出现的时候,伪装成女儿的样子就好。这样慢慢地,到了初三那年的春节。我许久没见过父亲那边的亲戚了,每次都是跟着母亲去拜年。母亲温柔地、像过往那样摸着我的头,好像从来没有在电话里说过那些话。
她亲切地称呼我的名字,说:“我们白昼刚刚拿了全班前五呢。”
旁人见了,也就夸赞我,递给了红包和糖果。我以前不明白为什么母亲在外面总是这样温柔,而在家里就宛如恶魔一般。我不明白。但是,不需要明白了,我只需要装出一副乖巧的样子就好。
……虽然姐姐还是会嘲讽我,但是无所谓啊。因为这才是真正的姐妹。
然后,我度过了半年的安定期。母亲变得安静了,因为如果我考不出好成绩,她在外面会没面子。就在考完试以后,我对她说了自己想去的高中。
我选择了必须要住校的中学,而且离家里很远很远。我努力想要避开这个人,而不是继续留在家里。姐姐一直希望,我能离开这个家。我说了,一切就像三年前,我对她说要读的初中那样。
事实证明,两者都是噩梦的开始。
母亲没有讲话,她背对着我。我坐在书桌前,那时候房间里的门已经拆了,姐姐说她时常半夜来纠正我们睡觉的姿势,在写作业的时候将屋里的灯调到最亮。我的眼睛不喜欢那么亮的光线,太亮了,刺眼。晚上睡觉的时候,我也更喜欢侧躺,但母亲不喜欢。
“为什么?”
我没有讲话,因为说了她一定会拒绝。
但是我不说,她也似乎能猜到。她的声调慢慢地悲哀了起来,我难以形容那种调子,像是粤语长片里被抛弃的女主角。我说:“我想去。”
“为什么?”
她回过头,眼中泪水晶莹,看起来好像很伤心。
我不觉得那是什么令人难受的事,我哭的次数比她更多,人类是一种很容易就能哭出来的物种。“我已经做了这么多了,难道还不够吗?”
做了很多?她指的是什么?
我不语,觉得她只是在瞎扯。我告诉自己,不能这样下去了,我要逃离这里,就必须狠下心。
这很冷酷吗?
不好意思,我以为这是常态。
“是的,不够。”于是我回答了。人类说话,是应该要回答的。但也仅限于此了。
母亲痛哭起来,她哭得真是伤心,而且那样美丽,美到足以让我的两个舅舅心疼她。我不置可否,这大约是她的惯用伎俩,就像在外头保持面子回到家拆了我的房门一眼。
不需要在意,一旦我在意了,那就惨了。
我觉得应该差不多了,我可以继续写作业。我转过身,拉开书桌,我才想起考试已经完了,我的成绩足以报读我想去的学校。这个人已经失去了利用价值,我知道她会供我读完高中,虽然不知道大学。
母亲坐过来,她擦掉眼泪,看起来真是既脆弱又坚强。我心里闪过一丝不忍,但随后我告诉自己,这样不行。
眼前的人比精神病患还可怕,她不需要分裂人格,就可以变成不同的模样。我知道自己有病,而我不想治好它。治好了,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人陪着我了。
“我想和你谈一谈,白昼。”
她喊了我的名字,过去每一次,只要听到这样的声音,我就会开始发抖。我没有回头,找到一张纸,开始写东西。只是一些无聊的涂鸦,我在形容我见过的景物。
她还在说话,而我不想听。
是不想听而非听不到,所以我只是装出一副听不见的模样。我听到姐姐在说话,她说,别理她。
嗯,我会的,姐姐。
我会听你的话的,姐姐。
然后,母亲尖叫了:“白昼!”
她恨恨地说了一句:“你和你的父亲都是这样,走了一个姓白的,又来了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