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他对她说,「她的朋友都说叫她不要吃冰却都劝不动她,只有我说她才会改呢,呵呵。」
他讲这番话是在展示他对宁仙的影响力,表示只有他说的话宁仙才听得进去,她克制自己的情绪,听完只是简单地点点头。
她的餐点送上桌后,就佔了不少位置,他笑着说,「妳吃那样够吗?有够会吃,哈哈哈!」
她略微不满地抽动嘴角正要发难,他就取笑着说,「怎样?妳要抗议吗?」不想被他说中,她被堵得索性闭嘴吃饭。
对宁仙而言能吃完鬆饼上的草莓、鲜奶油跟冰淇淋就已经是极限了,他在旁帮忙吃了些没沾到鲜奶油的鬆饼,她惊讶地看着他,因为他很讨厌冰淇淋跟蛋糕类的甜点,竟然愿意吃鬆饼实在很令人意外。
查觉到她的目光,他笑着解释,「这边没沾上鲜奶油就还好。对了,我爸跟我一样不吃甜食但我妈很喜欢,有次我们去吃饭,我妈去盛冰淇淋来吃,我爸竟然也跟着去拿,我就想说我会不会有一天也跟着宁仙一起去拿甜点吃,哈哈!」
老夫老妻相处久了,习惯、思考与行为上互相潜移默化,最后两人越来越像,为了对方放弃自己的坚持,愿意配合与接受对方且不会感到勉强,朝夕相处就是最强大的时间魔法。即使有很多人会分手会离婚,但会一直在一起的人其中很大一个因素就是自然舒适的长期相处,会让人不知不觉地陷入且感到舒适,除非有一方突然厌倦或不满,否则外人很难趁隙而入,因为追求安定与安心就是人类的天性之一。
她彷彿能看见眼前这对璧人将从亮眼的新婚夫妻变成朴实的老夫老妻的模样。他不再独树一格也不再追求孤高的理想,而是跟着宁仙一起过着平淡舒适的生活,褪下一身过往华丽的气场,彻底变成了一个凡人。两人在吃到饱餐厅看到有冰淇淋会兴奋地簇拥着上前去盛冰淇淋,碗里盛了自己喜欢的口味,还会餵食对方跟对方分享。
问他为什幺向来讨厌甜食也不爱吃冰,现在竟然会愿意吃冰淇淋,他会耸耸肩,再用肩膀轻轻碰一下宁仙窄瘦的肩,举止亲暱地说:「就她每次点了都会餵我吃一点,久了我发现也蛮好吃的。我出门在外会留意好吃的店家,要不就是记下来下次带她去吃不然就是先买回家给她嚐嚐味道,自己也买一份跟她一起吃,所以现在看她点了我也会跟着点啊。」
他曾说过在她面前他不用勉强他自己,可以尽情做自己,讲好听一点是他只有在她面前才会展现真实的自己,讲白了就是他在她面前可以尽情地展现难搞的一面、可以不讲理、可以发脾气,但在别的女人面前,他愿意改变自己配合对方且完全乐在其中。
到底他是在她面前还是在别的女人面前会比较快乐?原来勉强自己配合对方并且被对方改变是他比较喜欢的人生吗?
想到他变得平凡且随波逐流,随意被宁仙改变自己,跟宁仙平淡安逸地度过一生,这种画面让她非常不寒而慄,看到他分食宁仙的鬆饼一边笑着说可能哪天会跟自己父母一样两人一起开心地吃冰淇淋,她全身就起了恶寒,比看恐怖片还要害怕且感到噁心。
三人结帐离开后,宁仙必须先回家,于是他们陪她去等公车。宁仙靠着公车站牌,他的手滴溜溜地伸到宁仙的后腰,一边跟她们讲话,手指一边按压搔弄着宁仙的腰,宁仙毫不理会,一边讲话一边看着公车。
在她的视野望去,眼前的画面好像变成黑白两色,旁边所有事物一片漆黑,只有他的手是白色,他细长的手指摆动着旖旎的节奏,他肌肤上的果香浓郁,不断散发情慾的亲暱氛围。这次以前她就只有一次是在跟他见面时他的女伴有出席,也就只是雪绮那次而已,这幺多年了这才第二次。
长久以来她隐隐觉得心中有许多的郁闷,说不上来是什幺也无法具体说明,但眼前这一幕出现后,她忽然就能釐清其中一种痛楚。多年来看着他身边的女人来来去去她总是容忍再三,她一直不想去探究为什幺比起其他种情绪,她最强烈的感受是「忍」,现在她被迫地明白了。
原来,她长年的心境就是一个女人看着丈夫多年四处出轨,丈夫不但不怕她知道还会分享这些事蹟,她为了表示自己与其他太太不同,自己比一般女人大气开明,所以把自己当丈夫的哥儿们一样乐于跟丈夫聊他喜爱的第三者们。
丈夫虽然不轨,但只在言谈中提及这些女人,这次竟然约会还带着第三者连袂出席,而且公然在她面前调情。丈夫在这幺做的时候一点都不在意地自然谈笑,但脸上的笑容跟大胆的行为就是在嘲讽她自作贱的本性,眼睁睁看着丈夫明目张胆带着第三者也不能发怒,不仅因为没资格吃醋,更因为只要吃醋丈夫恐怕就会感到不满而趁机甩掉她。
身为太太连吃醋发怒的资格都没有,还算什幺太太,这名份分形同虚设,多年来宛如守着活寡。
当然,天底下哪有这种太太,连吃醋发怒的资格都没有根本不能叫做太太,但或许有这样的太太吧?如果是那样的话,她就连当这种太太都当不上,这就是她处境悲凉的最大原因之一,她一直活在这种处境,却连当这种无名份太太的资格都没有,还一直幻想自己就像是这种太太来安慰自己。
如果给她机会嫁给别人,当个一般备受宠爱享有该有权利的太太呢?可悲的是,要有这种机会她肯定拒绝,因为她要是不会拒绝的话,她早在很多年前就会嫁给阿沖或佛莱迪。要是有人照顾自己跟爱自己就好的话,她不会到现在仍然形单影只。
她表面维持没有温度的笑,左胸口不断发热闷烧,她冬日的冰下有火,他白细的手指就像在操弄着变幻的火花,用他为其他女人点燃的情佻爱火照亮她的黑白世界。在黑白的世界中,火光自然刺眼非凡,所以她千年的长夜里迸发了这样的火花,当然会永生永世在她的灵魂中永不熄灭。
她只消见了这一眼,就知道她一千年后的灵魂仍不会忘记他的手指在宁仙的后腰搔痒,挑划着诱惑媚人的情花。
宁仙的公车来了,他总算停止了对她的公开羞辱与处刑,让宁仙上了公车。宁仙上车后没特别看向窗外,他倒是激情热烈地高举双手热情地挥舞向宁仙道别,她倒看不出来宁仙有没有看见。
宁仙走后,她忽然觉得肺叶扩张不少,一整个晚上因气闷少吸到的空气瞬间都涌入了支气管,他们回到卖3C产品的大楼,她陪他去造访电竞相关产品的店家,直到整栋大楼打烊为止。一进入大楼他就赶紧传讯息给宁仙询问是否安全,这才离宁仙离开不到五分钟而已,坐在车上有什幺好不安全?足见他对宁仙的挂怀。
他们一边逛他同时教她使用智慧型手机的基本功能,她申请的电信业者跟他相同,因为他建议她想打给他时可以省钱,但她有种很差的预感,总觉得可能在某个时间点的未来,她可能会因为他的不满而连电话都很难再打给他,总之目前想打就能打的情况只是个不稳定的美好状态。
这晚回到家后,被母亲发现自己擅自买了衣服,果然遭到很大的责骂,买顶上千块的灰色扁呢帽被当成浪费钱,穿着选时尚的黑白配色被骂是诅咒母亲死掉的不祥黑色,除此之外也一直被拷问究竟是跑去哪里玩,但她自然坚不吐实。
晚上她夜不成眠,脑子里想的都是他的手,看着窗外白茫的月色,突然备感寂寞,于是她掏出手机躲在棉被中上网看PTT的讨论串。PTT是个存在悠久的电子布告栏,简单来说像是论坛般的讨论区,上头的用户称之为乡民,她有时心情繁杂睡不着时会上来看别人讨论,让自己脑子装满各种知识,排遣掉孤独忧郁的感受。
有个乡民贴了个讨论串,内容说以为自己的女友很清纯,没想到以前私生活很乱,因此大受打击。讨论串下方有人嘲笑这个乡民,打趣说「你的女友已经变成很多人的形状了。」她看到很多回应内容都报以有点下流的窃笑,她想了想为什幺众人会是这种反应,才明白他们指的是这个女友的下体变成过去交往对象们生殖器的形状。
这些男人来自成人漫画的妄想力真令她叹为观止,一旦想通笑点之后她也忍不住嘻笑着,但笑到一半她忽然想起羽唯,脸上笑容凝结,心里一阵闷痛,她明白为何自己拉下嘴角。
「变成别人的形状」这种说法十分具体,直接点破她最深沉的恐惧之一,也点明了早先看他吃鬆饼时内心的烦恶感,原来她最害怕的是他总有一天会完全变成宁仙的「形状」,变成因宁仙而改造出来的新人格与新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