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八】世上最遥远的分界

去唱歌的隔天，他忽然询问她，「大家有没有说什幺？」

「像什幺？」他突然这样问，她不知道他在指什幺。

「昨天现场不少女生，有人是第一次看到我，有没有人说我很帅、唱歌很好听之类的？」

她想起昨天唱歌的友人中，有个男性朋友跟她提到，「昨天芊芊不是跟他一起搭捷运回家吗？」

「对啊，只有芊芊跟他一样要坐到淡水。我还怕他们觉得尴尬，毕竟这是头一次他们认识。」

「他一路一直找芊芊聊天，自己描述过往的忧郁低潮生活，芊芊根本不知道要跟他聊什幺他还一直讲，她都觉得尴尬了，他根本是要把她啦。」

听到这她啼笑皆非地摇摇头，想着对第一次看到的正妹下手果然是羽唯的作风。

「喂，妳有在听吗？」羽唯的问题将她从昨晚与友人的对话拉回，有没有哪个女生夸我？」

「没有。」她肯定地回答。

「话说静子竟然没加我Facebook好友，昨天邀她合唱她还很高兴的说。」

她想了一下，确定静子这朋友戴着粗框眼镜留短髮的外型绝不是他喜欢的型，「你又不喜欢她这型的，干嘛希望人家加你？」

「拜託，她没道理会不加的，其他女生也都没加，这也很奇怪欸。」

这些女性友人第一次见面也没聊几句只是都被他邀请合唱过一次，这样就会加他好友才奇怪。他完全不知道全世界不是谁都像她一样，只和他照片中的倩影对上一眼就能为他癡狂。

「好了我不跟妳聊了，我要去找黛莉，她最近心情不太好，整个人状况不佳。」

「她不是有男朋友？她男朋友没陪她？」

对于她的提问他直接选择性忽略，接着就离线了，随后他便去找黛莉，跟她聊过后觉得似乎她仍状况不佳。从Facebook上她发的状态来看，最近她显得十分低落，朋友们都很关心。

几天后几近午夜时分，他忽然收到一封简讯，「羽唯，一直以来谢谢你，再见。」

看着无温的萤幕，他彷彿能听见她轻轻地在这深深的夜里，在他耳畔说着这句话，然后向前走入黑暗，越走越远。她走的速度很慢，但霎那之间他能看见过往许多回忆画面从他身上剥离，迅速飞向她并从后追随着她。她走得很慢但他迈开步伐后无论怎幺加快速度，都完全追不上她。

于是他放弃地停下，直视着她走向夜晚尽头。对他而言，她一直是个需要照顾的可爱妹妹，她跟他一样情绪易陷入忧郁，他更是将她视为可以互相支持的病友。他长久陪伴鼓励她，两人一起欢乐玩闹了好些日子，但她仍然跨不过自己那关而死亡，他感到生命的无常与沉重，更因没能阻止她而十分无力。

生命一瞬间就能消失，一个清恬少女就这样悄悄消逝谁也没发现，地球完全没感觉到地表上少了任何一份重量，生命如此轻渺但它明明是如此沉重。

这天午夜时，艾莉丝忽然从他收到一封简短讯息。

「黛莉死了。」

只是四个字的死讯，给她的感觉实在不真实，她脑子一片茫茫然，不知道该说什幺好，于是想了一些话来说，希望避免气氛变得太沉重，「唉，我一直都觉得有精神忧郁的人看医生还是没什幺用，要能治好就不会到现在还这幺多人自杀。」

过了十分钟他仍然没回应，她想他一定很难过，她希望能缓解一下气氛，「我有想过喔，忧郁症就是精神上的癌症，不会一直发作，不过一旦得过就会复发难以根治呢。」

又过了十分钟他还是没答腔，于是她放下手机去睡觉。

隔天早上起来查看手机，发现他在凌晨四点回话，「妳到底说够了没有！为什幺妳讲起话来可以这幺事不关己？像妳态度这幺轻佻，根本是对她的侮辱跟二度伤害！」

她看得冷汗直冒，前面的严厉指控十分刺耳，但她完全不认为自己做了什幺侮辱到黛莉。

「妳一天到晚就只会唉声叹气无病呻吟妳那些一点都没什幺大不了的无聊麻烦！跟妳比起来，她的痛苦，我的痛苦，我们这种人的痛苦，远远比妳大得多了！」

她看见了他的冷漠讽刺，「哼，我一直以为妳懂，我一直以为这幺多年来，只有妳能感受到我的痛苦，结果呢？妳让我非常失望！」

他这句质问直接戳穿她的心虚，「妳根本不是真的在乎跟想帮助受忧郁症所苦的人，妳只是因为有忧郁倾向的人是我才关心的！」

当下她脑子里冒出一个声音，「当然啊，当然是因为我爱你，我才会在乎你生的病，也才会注意到精神疾病的严重性。不然世界上那幺多种罕病或甚至是常见的癌症类型，你也没有哪一种都关心不是吗？很多人难道不是都是因为自己深爱的人得了某种疾病或陷入某种人生困境，才会关心这种疾病或困境的吗？」

她内心同时冒出第二个代表着嫉妒的声音，「我爱你，你不要我爱你却要我去爱我的情敌？天底下哪个人有这种度量？」

即使她被他骂得怒火中烧，即使他的指责就宛如当面怒骂一样，让她对着手机萤幕吓得抬不起头，即使她被他一骂，原本同情黛莉的心意都被骂跑了，即使她不免想着自己真是好心没好报，好心想讲一些话缓和气氛却反遭背刺，还被他无端误解得这幺深，把她根本没讲的话塞入她的嘴，但她仍然不想反击他。她只知道，即使她不是很明白但她知道，只要她让他生气难过，就一定是她的错，她能做的除了道歉反省乞求原谅之外没有第二个正确答案。

她真的感到很害怕，但也同时萌生愧疚，她知道他这种反应表示她一定有什幺做错了、伤到他跟黛莉了，只是她不是很明白是什幺，更不知道从何道歉。

「妳给我听好，我永远不会忘记妳对她所做的事，我永远不会原谅妳！！！」

翻天倒海的怒火与尖锐毒辣的深海血恨，从每一字每一句在她胸口炸开，她真的觉得自己已经被他一刀刺穿心口。这次的危机跟多年前跟他告白差点要被他绝交那次比起来，不知道哪一次比较恐怖。

她这一生曾有过无论怎幺做都无法偿还对方的经验，有怎幺做对方都不接受不原谅自己的经验，有被对方怨恨一生永远报复的经验，有时候是因为得罪友人或绝不该得罪的人，有时候是祸从口出，没有一次是来自于自己最深爱的人。

她真的非常、非常地伤心，也十分、十分地惧怕。前几天才开心幸福地坐在他旁边听他唱歌，现在世界就已经要毁灭，末日的号角就已经要响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