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我看太医也该到了,我们还是避讳一下。」褚天恒向前打断南宫誉反常的行为,后者瞧了他一眼,微微颔首后放下手中之物,简单交待了几句便退出房外。
适才两人对视的瞬间,褚天恒好似见着了故人,一个曾经同他会哭会笑、会吵会闹着不念书的故人,那也曾经不是总板着脸的南宫誉,只是他太顽强,冷漠的太久都让褚天恒要忘了,南宫誉曾是个温润的人。
「你就别太担心了,巧藇福大命大,定是不会出事的。不过到底发生何事,这酷暑还能将巧藇冻伤?」
两人又回到上次的凉亭内,不同以往的是南宫誉此次并未紧盯那扇绯红大门,取而代之是闭目养神的靠着亭柱,看似满不在乎的休憩,可褚天恒明白那宽大袖袍下定满是担忧。而问及至此,南宫誉好似碰着心头刺般的睁开那怒极的双眼,只是说出来的话却是平稳的令人听不出异样。
「轩凝伤的。」
「殿下?!我说她别三天两头找巧藇麻烦不得?真要把人弄死了才……」
「你说什幺?」
南宫誉终是忍不住,原先平静的话语迸裂出讶然及激动,如鹰的锐利正等着褚天恒给他解释,后者看这事也到如此严重的份上,既然南宫誉对巧藇重视至此,所幸全盘托出。
「我说轩凝欺负巧藇不是头一回了,打从她在凝霜阁做事至今,轩凝可没少添过巧藇身上的伤!三年前本以为换至陛下身边能安生,岂料她总有千百的由头找巧藇麻烦,就连她做了女官也不放过她!」
南宫誉离开轩国四年,除去军事上的必要往来,他可说是完全与轩国内境断了联繫,连尚宫府的一切他都未曾过问,何况是个他当时压根不认识的小姑娘?思及至此,南宫誉突地想起巧藇曾在身上放伤药,上回受伤时也曾欲言又止……
「她从未说过。」南宫誉有些颓然地退回,似是有些气恼着巧藇对他的不言,又是心疼着她怎就如此一声不吭的捱着?
「她自是不会说的,这些日子你也明白她的心性,倔得很,就生怕依赖了他人、给别人找麻烦……唉呀!我真是受不了了,轩凝若再是如此,巧藇若纵使有九条命也不够她玩啊!」
褚天恒烦躁的胡乱搔着一头本就不整齐的墨髮,如此一乱更显得狼狈不堪,而南宫誉也顾不上他还有没有个将军样,望向那紧闭的大门苦笑,这又是要重蹈覆辙了?
蓦地云涌翻腾的情绪席捲而来,蚕食鲸吞着南宫誉仅存的理性,脑海涌现的是过往满载的回忆,不断重叠交错着播映,他古铜色的肌肤涌出大量的汗水,青筋正微微凸起,紧咬的牙关好似正隐忍着什幺,直至发出巨大声响才让褚天恒回神过来。
「南宫誉!你冷静点,别去想了!那些只是梦魇!」褚天恒赶忙冲至南宫誉身边,却见他的衣襟早已被汗水浸透,方才自己居然未发现他的异样,此人究竟将自己看的多不重要?
南宫誉一把将褚天恒推开,翻身向着地板便是呕出一摊鲜血,滴答滴答的落进褚天恒眼底,浑身的无力感攀爬而上,褚天恒所幸一同坐卧在地,颓然的神情还穿戴着无奈和哀怨。
「呵……竟是又犯病。」
「犯病还笑得出来?你脑子不好使了?」
南宫誉面色苍白,闻言竟是违和的勾起一抹笑意,一丝未乾的鲜红还放肆的挂在嘴角,如此邪佞的模样怕是只有眼前此人担当的起。
「你说呢?」
「你不是脑子不好使,你是疯子、疯子啊。」
褚天恒清楚南宫誉好多了,才敢放心的打趣他,他又何尝不知晓什幺是南宫誉的梦魇?褚天恒将视线转至巧藇的闺房,只求巧藇千万不得有事,否则这家伙绝对会将自己逼上绝境。
两人无语的坐卧于地,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见到上回的太医迈步出来,不同上回骂咧咧的模样,今次竟是眉头深锁不发一语,南宫誉见状,即刻离开凉亭快步行至太医跟前。
「在下南宫誉见过太医,敢问巧藇……可好?」南宫誉压根遗忘自己唇边还漫着血,急切的向着太医询问着,不大不小的声音没了往常的平静,多了分怯怕和小心翼翼。
「你……要不要先唤个御医?」
「无妨。」
太医面上的凝重再见了南宫誉的模样后稍有动容,后者仅是随意抹了去,不甚在意的态度更衬得对巧藇的挂心,老者见状才相信适才那些姑娘所说的。
此老者为宫中资历最深的太医,医术更是了得,同一般皇族所瞧的御医不出一二,只不过绝大部分的医者都宁可坐上御医之位,也不愿成天替低贱的宫人、宫婢瞧病,只有这名老者秉持医者仁心,万不该以利之心替人看诊,才心甘情愿的做了如此久。
但也因为如此,诸如巧藇这般进宫有段日子的宫婢都与她熟稔,不过众多宫婢中就属巧藇最得她心,从不与其他总是耍手段、见不得人的宫人同流合汙,心思纯真却缜密,她总把巧藇当女儿看待,可她却老是受些不合理的待遇,也因此便对达官显贵一概没有好脸色,此前便是误会南宫誉一时兴起招惹了巧藇,眼下如此,也让她相信南宫誉的真切。
「罢了,见你是真心实意,同老朽走段路吧。」老者用着不容置喙的口气说着,南宫誉略带担忧的望向老者身后的卧房,仅一眼也被老者瞧去。
「藇丫头有我吊着,哪能比我早见阎王?」
「在下并无怀疑,还望您莫在意。」
「行了,你就当同我取药吧。」老者拍了拍南宫誉宽厚的背,逕自走了出去,褚天恒用着不明所以的眼神望着南宫誉,只见他又恢复素日的沉稳,微微颔首便跟了上去。
「南宫家次子,对吧?」人未行至老者跟前便听闻前方之人开口,问着却是毫无关係的问题,南宫誉垂眸,嫡子亦或次子他向来不在意,毕竟从了南宫之姓,长幼又有何干。
「是。」
「你可知南宫家屹立不摇了多少春秋?」
「自轩国闢国至今。」老者缓缓回过身,目光炯炯的直视南宫誉毫不避讳的眼神,南宫誉明白老者有意不切入重点,倒也耐着性子回话。
「嗯,不错。我且再问你,你可是对巧藇上心了?」
「自是。」
「可你……」
「可我是官,她是奴。您可是要说这?」
南宫誉仍是不恼,稳健的声音是无畏和坚定。似有一瞬,南宫誉认为眼前之人并未有如面容上的岁月般苍老,那彷彿是种伪装,同他一样的将自己包覆在里头。
「呵呵,你真不愧是那姑娘的孩子。你若真对巧藇上心,便保护好她,且做好扳倒南宫家的準备。言之至此,药已打好在尚膳房了,你可要按时盯着那顽皮的丫头喝药。」
老者笑得宏朗,丢了句前后不对句的话语便离去,南宫誉也不做多想,转身便是向着巧藇卧房而去。而人若是过于心无旁骛,自是难以察觉有心人的刻意藏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