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气跑到屋子里,关上房门,迅速把要换的衣裳从柜子里拿出来,铺展好。正准备解开衣襟的时候,手却顿在了胸脯。湿漉漉的一滩水渍仍然十分明显,她方才便是把手放在了这里。
奚晚香突然又不想换衣服了。窗子外面便是院落的一角,探头出去还是能看到院中情况的。奚晚香没有点灯,她小心翼翼地看了看窗外,只是院中已经空无一人,唯留下杂乱的鸟鸣几声,叫得她心中又乱了一些。
幸好,幸好清醒了过来。庆幸的同时,奚晚香亦有些落寞。
那一刻,她虽然意乱,可回想起来,还是能够分辨堂嫂眼中的警觉,一时的疏离。堂嫂那句“我是堂嫂”仿佛一根拔不出看不见的小刺,深刻地让人疼痛。
奚晚香摇了摇头,冷静了些,便坐了下来。目光缓缓落到手边的小橱,橱扇有些合不上了,从细缝中能看到里面整齐地叠了一摞绫罗衣裳。
鬼使神差一般把橱扇打开,奚晚香小心地捧了最上头的一件黛蓝轻纱褙子出来。这衣裳是堂嫂的,去年晚香从奚宅穿回来的。每当想念她的时候,晚香便如现在这样,把脸埋在柔软的衣裳中间,似乎还能隐约闻到她身上清恬的香气。
还是耐着些吧,瞧着堂嫂的模样,她又那样聪明,会不会已经有些发觉了?她们的日子还长,慢慢地,在细水长流间,堂嫂一定会接受的。奚晚香抬起头,生怕被堂嫂发觉自己在做这样的事,便赶紧把那衣裳放回了原处。
不知为何,晚香就是有这样荒谬的自信。除了自己,她想不出堂嫂还会喜欢谁。
☆、第八十三章
又晚了一些,天色近墨。
奚晚香在屋内发了这么一会儿的呆,终于浑然清醒了。胸口的水渍已然看不出痕迹,可方才对堂嫂一时的冒昧却无法如同这水渍一般消失殆尽。
她满心的后悔,趴在紧闭的房门上听了片刻,却只听的外面一片静悄悄的。她便鼓了勇气,小心地打开门,从幽暗的屋内蹑手蹑脚而出。
堂嫂在小院中。
她笼着裙角,蹲在青石板铺就的台阶上,弯弯的脊背如同被春风压伏的新柳。雪花懒怠地伏在她脚边,被殷瀼地手指轻轻地抓着后颈,似觉得十分舒适,便伸长了脖子,合着眼睛,一副就算天塌下来都岿然不动的安泰模样。
檐角上挂了一个简陋的灯笼,夜风拂拂,灯光亦仿佛跟着浮动如漪,在殷瀼身上落下一片波纹温柔的光晕。
她的唇角是带笑的,侧脸有着漫不经心的悦色。
奚晚香提着的一颗心沉了沉,她舒了口气,还未来得及笑嘻嘻地从门缝后面正大光明地走出来,就被伸着懒腰从屋内出来的谨连打断了。
谨连好容易做完了杂务,又把屋子里里外外收拾了一遍,乍然看到个身影偷偷摸摸地扒着门框,不免惊了一跳,惊呼一声之后,定睛才发觉竟是二小姐。
饶是谨连在惊呼完之后并未再多言语,可这石破天惊的一声喊,还是让晚香颇为尴尬。
“堂,堂嫂。”晚香瞪了谨连一眼之后,便腆着脸开了门,绞着双手,“不是,我刚刚经过而已,有点饿了,就准备去厨房拿点糕饼糖豆之类的。谨连没看到我,就吓到了。”
小丫头撒谎的本领还是一点没长进,一说假话便喜欢把前因后果都解释通透,明明自己只微笑地看着她,尚未说一句话。
殷瀼看着她局促又懊悔的样子,方才心中隐隐的不安被抛到了脑后,她没有揭穿晚香,只抿唇朝她招了招手。
见堂嫂似乎丝毫没有芥蒂,奚晚香阴云顿霁,蹦跳着从屋内出去,亦蹲到了堂嫂身边。
大胖猫雪花忽然感受到头顶多了一片阴影,警惕地睁了眼睛,一看是奚晚香,便打个滚,干脆把雪白的肚皮都露出来,舒舒服服地让两人一同伺候。啊,猫生圆满。
晚香亦伸手,曲着手指,轻轻抓着雪花的小爪子,指节偶尔会碰到堂嫂的手指,她的手指一如凉凉的,像质地上好的软玉一般。
奚晚香不动声色地抬眼,瞥一眼堂嫂,她似乎完全没有把方才的小插曲放在眼中。也是,谁会想到那么多呢?就算当时自己的感情如放了闸的水般收不住,可堂嫂她一时想不到那么多吧?或者,或者她心知肚明?她接受了自己?突然想到的这点,让奚晚香的呼吸顿时快了起来。不,不会的,堂嫂从来寡欲且守节,她不会的。
胡思乱想让晚香的心绪波动极大,她被自己的思绪、身边人的一颦一笑牵动着,手上突然没了个轻重,把雪花弄疼了。
雪花“喵”地叫一声,倏忽从地上窜了起来,高高地弓了背,呼噜一声冲奚晚香呲牙。示威完毕之后,才大摇大摆地从台阶上跳了下去,不管一身膘,抖擞地上了土墙,和着月色趴了下来。
殷瀼仍然蹲在原处,拍了拍手,望着雪花“忧伤”的背影,笑道:“你养的这猫可是真性情。”
喜欢便与人亲昵,不喜欢便可劲儿呲牙抓挠。奚晚香收了手,笼在袖中,从前她不也是这样?可现在明白地多了,知晓了自己的心意,便反倒束手束脚起来了。
“从前,我那雪花便不如你的这样活泼好动。”殷瀼忽然感慨了一句。
晚香问道:“堂嫂的雪花定然比它乖巧,有堂嫂这样的人养着,可比它有福气多了。”
殷瀼嗤笑一声,沉默了片刻,才轻声说:“养得娇贵可不是什么福气。喜欢归喜欢,可又能怎样呢?不如它这样来去自如的。”
晚香又问:“难不成它没个善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