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短暂的茫然中惊悟过来,殷瀼紧紧攥着宋妈妈的手,一字一顿地问:“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宋妈妈眼中噙着眼泪:“二姑奶奶,从前的二小姐回来了!就前天回来的,这会儿风大,您先跟我进去吧!”说着,宋妈妈便扶着殷瀼的手,边往里走,便继续说着,“二姑奶奶是前天回来的,回来的时候整个儿都脏兮兮的,跟在泥里打过滚儿一样,头发上还沾着些枯枝树叶。却也不说究竟经了什么事儿,只问您去哪儿,听说您去找她了,便安心在家里住下了。”
殷瀼听得揪心,另一股狂喜的情绪却也同时从心底流淌出来,两种感情纠缠在一起,让她又是酸楚又是期待。这间隔三年的分别,这以为永远不能正面相见的分别,终于要在此刻划上句点了。
宋妈妈将殷瀼送到奚晚香房门口,谨连则照殷瀼的吩咐,先下去安顿了。
不多时,门口便只剩了殷瀼一人。她抬手想要敲门,可激动的情绪让她难以心平气和地面对里面的那个人。又是一炷香的时间,殷瀼才慢慢平复过来。她扣得指节发白,轻轻在门上碰了碰,一开口便情不自禁地带了颤音。“晚香。”
这两个字已经许久没有在殷瀼的唇齿间出现,可大抵因为日日在心头回想,倒也不觉得陌生。
本以为敲了门之后还能有个片刻的回旋,可手还没收回,门就开了。
奚晚香瞧着像是刚睡完午觉起来,不着一点儿妆容,面容素净可人,长而柔软的黑发披散着,乖顺地贴在她身子周围。她完全没有抗拒,眼睛湿漉漉的,直直望着殷瀼,像个亟待保护的小兽。
她与从前没有多大变化,只是眼中的锋芒和坚持削减了一些,多了几分从容和冷漠的意味,仿佛任何事都不能引得她的关心。
殷瀼怔了怔,嗫嚅着,竟不知该说什么。
奚晚香懒懒地笑了笑,嘴唇微微翘着:“你回来啦,堂嫂。我等你好久了。”她的语气这样随意,仿佛她俩不过就分别了一两天罢了。晚香又伸手,毫不迟疑地抚上殷瀼的面颊,轻轻摩挲,“你看看你,我不在的时候,定没好好吃饭吧?也难得好好睡一觉。都瘦成什么样子了,再瘦下去,我可不喜欢你了,堂嫂。”
柔软细腻的触觉从脸上传来,带着让人心悸的温热。这样的晚香,却又让殷瀼觉得与从前大不相同。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让殷瀼脸红心跳。似乎带上了撩人的气息,也许她身上原先就有的媚气在她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时刻,慢慢地散发出来,自成一体。
见堂嫂依旧愣愣的,奚晚香噗嗤笑了出来,掩着唇打个哈欠,抚摸堂嫂脸颊的手顺着她的玉颈、肩臂缓缓滑下来,最后牵住她的手。“进来说话吧,我们也该叙叙旧了。”
夜色渐浓,星辰四起。屋子里没有点灯,便显得黑黢黢的。
两人并肩而坐,殷瀼仔细打量着晚香,这会儿她才渐渐缓过神来,瞧着晚香,像是瞧着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此前去了永州,听闻你婆家遭了灭门。堂嫂以为你也没了,让我好生担心。没想到,你竟真是吉人自有天相,如今回来了,就……别离开了。”
奚晚香淡淡笑道:“若我真死了,堂嫂会怎样?”
殷瀼皱了皱眉:“说什么不吉利的话,这不是好好的吗。”说着,殷瀼终于忍不住倾身过去,轻轻环抱住了晚香的身子,她的身子玲珑而纤细,却又饱含着初春一般的生机。殷瀼在她耳边柔声道,“若你真死了,堂嫂怕也活不下去了。”
堂嫂丝毫没有提得知知府家被灭门之后自己的悲痛,可奚晚香不是没血没肉,她本想与堂嫂冷言相待,自开门的一刻,见她瘦得衣带都松了一圈儿,柔婉眉目间如临大难之后的庆幸和欣喜,奚晚香便再难狠下心肠了。
熟悉的清浅香气在鼻尖萦绕,晚香道:“以前,堂嫂总说我说傻话,可现在,堂嫂也开始学我一样说傻话了。”
殷瀼缓缓摸着晚香的后脑勺,她的头发在手指尖穿过,光滑得像丝绸。“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想起方才可能失去她的心情,殷瀼便心有余悸,那种感觉仍然这样清晰,让她十分后怕。
奚晚香终于也忍不住,抱了殷瀼,在她耳畔不动声色地吻了吻:“堂嫂让我别离开,是什么意思?”
殷瀼的耳尖发烫,可她仍然紧紧拥抱着晚香,温暖便从怀中源源不断地传入身体,仿佛这样便能弥补自己三年前的错误,便能让自己惊魂甫定的心安静下来。“……对不起。”
奚晚香的眼眶迅速红了。
“晚香……堂嫂很想你。”
一滴眼泪猝然而落。奚晚香却又笑了。
这三年,整整三年,她都在一片晦涩不清中度过,对外界,对俞家的每一个人、每一件事,她都没有任何兴趣,她只是沉浸在自己对堂嫂的感情中,深刻的爱意浸泡在肆意生长的怨怼里。自从到这个世界,奚晚香就再没了别人,她能回想得起来的,都是关于她的堂嫂的,绝无仅有。她又如此可悲,唯一爱过的一个人,却让她的感情低贱到了尘埃里。
出嫁的时候,奚晚香是心存不甘的。她觉得堂嫂就是懦弱,就是不敢面对她的感情,就是害怕世俗的眼光,这才将她远远推开。且顺便能让殷家从中得益,让从前帮过她的哥哥获救。堂嫂放弃了自己,堂嫂根本不爱自己,都是一厢情愿,这样自暴自弃的情绪让她几近崩溃。再到之后,晚香渐渐走出了这个怪圈,丝丝缕缕的想念便从脑海深处蔓延出来。
这话不过几个字,可却轻而易举地拨动了奚晚香布满灰尘的心弦。这一刻,相拥在一块儿两人,似乎又重新有了灵犀,像绵密丝线一样的想念无论多远,都将她们俩牵在一起,难以分开。
感受到晚香身体的微微颤动,殷瀼便松开了她。抽了手绢为她擦去滚落的眼泪,殷瀼握紧了她叠放在膝头的双手,轻轻叹息:“这几年过得可好?”
奚晚香任她执手,乖顺地垂着眼睛。在浓浓的黑暗中,晚香的肌肤这样嫩,让人想在上面掐一把。“堂嫂说的不错,俞家人确实都挺好的。我不能生养,便让俞公子多多与两房妾室行房事,那两个妾室倒都还争气,先后生下了一男一女。俞知府忙于政事,无暇分心,能抱上孙儿就让他很高兴了。夫人也不是个喜好刁难的,见我冷淡,也没有多强求于我。”
听到晚香不能生养一词,殷瀼的手又凉了几分。她有些内疚,把手轻轻覆到晚香的小腹。晚香刚从床上起来,便只穿了一件亵衣,披了件罩衫,透过薄薄的绸衣,能清晰感受到她小腹的柔软,盈盈一握。“傻姑娘,做什么非要伤自己的身子。”
奚晚香呼吸快了一些,被她摸着,小腹似乎涌起了一股暖意。晚香亦伸手,把殷瀼的手贴得更紧些,抬眼,朝她勾着唇道:“堂嫂可要负责?”
殷瀼微窘,却还强装着镇静,不慌不忙地回望她:“自然要负责。”
晚香心中震荡,靠近一些,把她的手一寸一寸往上挪,从小腹到腰际,再逐渐往上。“伤的可不止小腹,还有心。堂嫂,可要摸一摸我的心跳?”
她的声音就在唇边,殷瀼到底还是有些紧张,即刻把手缩了回来,站起身:“你且等会,我去拿个东西。”说着,殷瀼便仓皇而逃。
殷瀼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如今在晚香面前,两人的相处模式悄然之间发生了变化。她能在外人面前一贯疏远而端庄,可这会儿对着晚香,就频频失态。殷瀼迎着初夏微凉的夜风,迷惘之中却还有点细微的期待。
门微阖着,殷瀼敲了敲便进去了。
屋内点了红烛,展了一半的绢布屏风遮了里屋,殷瀼唤了一声却没有人应答。心觉奇怪,难不成是出去了?殷瀼摇了摇头,便准备进去将东西放下就回去了。
可谁知,绕过屏风,却见晚香正在换衣服。光洁的上身只剩了一抹鹅黄的肚兜,柔嫩嫩的颜色,就像她一样娇妍。奚晚香亦侧头看到了殷瀼,脸上飞上了红晕,可还是努力装得平静:“刚刚吃东西撒到衣服上了,便准备换一件。”披上一件中衣,晚香又朝堂嫂眨眨眼,“要堂嫂帮我系衣服。”
殷瀼别开眼睛,装着看不见,走到桌边,把手中的锦囊放下。“衣服都要堂嫂帮你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