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现在住的房子,是乔安山四个月前从一个当地人手里买下来的。二层小楼,有自己家的发电机和地窖。因为原来的房东太太得了抑郁症,一年极昼极夜的100多天日子几乎让她崩溃。这房子房东太太急着脱手,乔安山算是捡了个大便宜。
不过我一直都不喜欢这房子里的装修,跟房东太太本人一样,装修风格看起来也有几分神经质。一楼的壁炉墙上画着奇怪的花纹,说是因纽特爱斯基摩人的图腾。还有一些看起来阴气沉沉的挂毯,总是会让我觉得浑身不舒服。
我和乔安山下楼的时候,安年成正自己站在挂毯旁边发呆。他手指夹着烟,但没点着。壁炉的火烧的旺盛,映照的他脸红扑扑的。
“向晚怎么样了?”我走到安年成旁边轻轻的问:“她晚上回去,是有什么事儿了吗?”
安年成回过神来,他用手抹了把脸,这才稍微清醒了些。他还算客气,道歉着说:“真是不好意思,大半夜跑来打扰你们休息……惊动你了,乔太太。”
乔安山说去倒水,炉火前就剩下我和安年成在。火苗映在眼底,跳跃出欢快的节奏,却丝毫没让人感觉到希望。安年成无比疲倦的叹了口气:“晚晚回去,她吐血了。”
我震惊的低呼了一声。
“其实她已经呕血呕了一段时间了,只是每次她都背着我,不让我知道。”安年成的十指插进头发里,他狠狠的拉扯着发梢:“我也真是够傻的,干嘛要带她来这种地方受苦呢?”
“你……你别这么想了。”我尝试着出言安慰:“我听向晚说起过,说你是陪着她来看极光的是吗?你是帮着她实现她的心愿,这不能算是受苦。”
安年成笑的讽刺:“心愿?心愿能有什么用呢?她都要死了,还管什么心愿?”
乔安山送水过来,他接着上楼去帮王中医忙乎去了。我塞了一个杯子到安年成手里让他暖手,顺便自己也拿了一个。沉默了几分钟,安年成哑声说:“晚晚得的是癌症,胃癌,已经晚期了。”
果然还是老中医厉害,向晚的病情被他说中了。
“我刚认识晚晚那时候,不知道她有病。”因为向晚突然发作的病情,安年成的紧张不安都化作毫无头绪的絮叨:“我以为她是贪图虚荣才会接受那些男人给她的钱,我戏弄她、嘲笑她,甚至还和那些男人一样侮辱过她……哎,我以前到底都是做了些什么啊!”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劝他,只能把杯子在往他的手里推了推:“喝点水吧!”
安年成接过杯子,他还是没有喝:“晚晚怀孕的时候,我说要娶她,我想让她和孩子都有个名分。我知道,她其实也是很渴望婚礼的……但她坚决不同意嫁我,她说,她要是死了,那会在我的婚姻记录上留下很不光彩的一笔。”
“那你呢?”我攥紧了手里的杯子,温度未达心底:“你是怎么说的?”
“我能怎么说?”安年成自嘲的抿抿嘴:“她说的话,我当然都说好。”
我们两个虽然都不渴,可也全都喝了几口水。等了能有半个小时左右,王中医这才从楼上下来。
王中医坐到安年成的对面,遗憾的摇摇头:“我是没有办法了……西医那面怎么说?”
安年成估计早就习惯噩耗了,他也摇了摇头:“西医也是这么说的……我认识她的时候,她正在从中期往晚期转。等到我知道她得病那会儿,她的癌症已经转移到食道了。医生做胃镜的时候,管子都已经插不下去。她的食道壁上,都长满了……晚晚能撑到现在,完全就是有孩子鼓励她。她不能化疗,也不能吃药,还要怀着孩子……终于还是不行了么?”
断断续续的讲述中,安年成几次哽咽。一屋子的人都跟着他沉默了,这一尸两命,实在是让人觉得惨烈。
老中医看看我,说:“向晚叫你上去,她说她想和你聊聊。”
乔安山不断的给老中医使眼色,老中医浑然未觉的全部忽略掉:“你去和她聊聊吧!你们两个都是孕妇,能互相打打气儿。”
我看了眼疲倦的安年成,小心的往楼上走。到楼梯拐角那儿,乔安山伸手拉住我:“你别去了,让她睡一会儿。她身体那么不好,在连累你。”
“叔叔,我刚才听你说那些话,还以为你不一样了呢!”
我松开乔安山的手,执着的要往楼上去。乔安山不甘心的反问我:“为什么!为什么我不行!我他妈的是没黄家赫对你好,还是怎么样?吕诺!你倒是说出来!”
165他乡最后怎可能当做故乡特别加更
“黄家赫,”四个月来,我还是第一次如此认真的和乔安山谈论黄家赫:“他为我做的事情,他从来都不会提。他不会跟我说他为我做了多少,他不会让我对他的付出而产生愧疚……这个,就是你们两个的差别。”
“吕诺,你对我不公平。”乔安山不客气的指出:“我对你做的事情,我什么时候他妈的问你要过回报了?你自己心里的毛病,跟我他妈的有什么关系?”
我无法辩驳,但也不想承认:“乔安山,这本来就不是公不公平的事儿。还有,我们现在能不能先别谈这个?我要上楼,你让开。”
乔安山其实长的并不丑,李清河的大眼睛就是遗传自他。要是年轻个十几二十岁,乔安山应该也挺帅的……乔安山的脸孔抽搐了几下,他讽刺的冷笑,幽黑的眼睛深不见不底:“是啊,黄家赫对你是够好的。什么都不对你说,连你爸爸的死,他他妈的都不告诉你。”
“你别说了。”乔安山知道哪里是我的软肋,他知道往哪捅刀子能让我生不如死。我用小到不能再小的声音哀求:“乔安山,我求你了,能不能别在极夜马上要到的时候和我说这个事儿?”
收起讽刺,乔安山让开楼梯的路给我。他脸上挂着笑,但更多的则是彻骨的冷:“吕诺,你去吧!”
“叔叔。”场面变成现在这样我心底很难受,毕竟乔安山这四个月对我真的是尽心尽力:“现在家里有外人,等向晚他们走了,我和你好好的聊这个问题,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