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1所谓习惯(03)
待我搞定所有工作以后,天空也已经披上一层夜色,翕动的星光在视觉暂留的作用下,有种晕染的柔和。
在这里工作就算轮到晚班,也从来不必担心会因学生太晚散场而加班,因为这学校里的图书馆捲门,时间一到便会自动下降,大家不想被关在里头自然会提早离开。虽然这样的系统看似不怎幺人性化,但也许是校内师生都习惯了吧,我工作至今倒是没听过有谁被关在里头的惨案发生。
搭乘捷运的过程中,我翻阅着《六韬.龙韬》打发时间,直到捷运到站才前往邻近社区,找孙景熙讨论密码学的相关研究。
严格说起来,他跟何念甄的专题论文不干我的事,我也不清楚自己何时开始变成他的无偿劳工;等我意识过来,一切都习惯成自然了。
其实我也发觉,当一件事无法逻辑化去解释时,把「习惯了」搬出来用基本上能解决所有疑难杂症,因此各种跟惯性有关的词就如雨后春笋般地诞生了。
像是惯性依赖、惯性迟到、惯性窃盗、惯性背叛、惯性便秘……诸如此类;不过坦白说,我觉得惯性便秘是个人饮食不均的问题。
想到这,孙景熙的住处也到了,我熟门熟路地输入密码,而后推开门逕自走入玄关。
进到房间时,孙景熙正以微蜷的指节撑着太阳穴,手肘靠在矮桌上意外地在休息。而且从他熟睡的程度判断,我想他似乎是完全没察觉到我来了。
「孙──」我本来毫不犹豫要叫醒他,忽然一阵风吹来将我杜口。我感到哆嗦地掩上窗扉,而后踱向孙景熙的床捧起一条毛毯,才又走了回来。
低眼凝睇着他熟睡的脸孔,我的视线沿着颈部向下,看见他穿着黑色V领薄衫,连下裤也是凉感的质地。
我不禁皱眉,同时腹诽着他都当教授了还这幺不会照顾自己。
于是我凑近他身旁,放轻力道将手上的毛毯披到他肩上,结果他居然就这样醒了──以一种警觉的姿态,迅速擒住我的手腕。
我被他异常锐利的眼神给吓到。
「……简书忆。」他迷濛带感地狭目,蓄有几分疲倦地。「是妳。」
二话不说,我将手背贴上孙景熙的额头,确认他没烧坏脑子才开口。
「不然你期待那个身材火辣的女教师陪你研究论文吗?」我溢出轻笑,语带调侃。
孙景熙倒不急着反驳,只有按摩着鼻梁,尔后起身拿了一些资料,才侧过头觑我一眼。
「研究论文这种重责大任,恐怕只有妳这座稳固的飞机场能够胜任了。」他扬笑,俐落地接住我砸过去的抱枕,「臂力不错。」
这下子换我摸摸自己的额头,肯定是烧坏脑子才跟这种王八当朋友。
后来孙景熙从资料夹内抽出两张密度悬殊的密码图,其中一张只有零星几个字散落在纸张上,乍看之下毫无规律、却又似乎有迹可循;而另一张则布满了符号及字母,颜色多样,但大多呈现暗色调。
我皱眉觑他一眼,接过近乎白纸的那张,「你手上那张应该不必找我讨论吧?不就用频率分析去计算每个字元出现的次数,稍微推绎代换一下,讯息就呼之欲出了。」
话才说完我就立即察觉到不对劲。要是这幺简单,别说孙景熙了,就连何念甄这个研究生都能自己演算出来。
我旋即换上狐疑的表情抬眸,就见孙景熙一脸鄙夷,居高临下地睇着我。
「妳自己头脑简单就算了,可别以为所有人行事都不经大脑。」他绽开笑意,看在我眼里格外恶质。「麻烦妳了,书忆。」
我索性不想跟他一般见识,仅只夺过刚才被我弃下的密码图,开始今晚的讨论。
事实上,密码学可以延伸的领域相当广,用途更是不胜枚举。我把所谓的密码看作世上最叵测的存在,拥有不计其数的面貌、蕴藏一种神秘的性感;可正因为它捉摸不定,密码的本质其实是种如履薄冰的危险。
举例而言,历史上就有人使用太过容易的加密法传讯,结果中途被破解,搞到最后叛谋的事迹败露成了导火线,倒楣的苏格兰玛莉一世被斩首示众。
想着,我凝神地在键盘上敲出几个字母,嘴里喃喃自语:「这里用到凯萨密码的技巧……」
才要把推绎出来的片段讯息逻辑化,我赫然又发现漏洞。
「不对,这里顺序错了。」删除几组混乱的字元,我再度低眼审视密码图。
孙景熙说的没错,即使用频率分析去作演算,推理出来的资讯还是不符合讯息论的观点。隐蔽于密码图的讯息必须具有值得解码的意义,否则终究也只是信道的冗余,没人会做这种白费功夫的事。
这就好比是把「简书忆是简书忆」这种无意义的讯息,当作有效载荷藏入一幅名画之中,在我看来这种讯息说穿了是废话。难道简书忆会是孙景熙吗?
「孙景熙。」我将密码图凑近,「你觉得,这是不是有意要耍那些想用频率分析破解的人?」
他伸手接过密码图时带来一股陌生淡香,跟在学校里闻到的香水味有所差异,这令我跟着抬起头。就见孙景熙的手伸入前额的髮,狭目而专注端详着密码图的模样,和他平时的轻浮有莫大的出入。
我也只有在一起做密码学研究时,才得以看见他以认真的态度面对一件事。
「耍……」他瞇起眼,唇边带笑。
「问题解决了,剩下的我自己来就好。」
说完,他抽走我手上的另一张密码图,未经同意地。
我错愕。
「……解决?」哪里解决了?我还看到很多逻辑不顺的地方,拼凑出来的讯息也不完整啊!
孙景熙只有云淡风轻地应了声「嗯」,便手执密码图逕自起身。而我像只蜜蜂忙不迭地跟在他身后,意欲拯救被强行掳走的密码图;结果他忽然顿下脚步,我险些撞上他的肩胛骨。
「妳在干幺?」他薄唇微掀,侧视的目光有些嫌弃。
我的理智濒临断线,血压霎时降到冰点。
「伟大的孙教授景熙,」我扬唇,皮笑肉不笑,「敢问您为何每次都不让我参与结论呢?」
他躬下身子,往我凑近时在我双颊渲染热度,「考量到犯傻会传染,演算过程当然要隔离带原体啊。」
语毕,他笑意更甚,揉揉我的头后逕自旋身、带着身上那股淡香远离,留下我一个人僵在原地。
没关係,一切习惯就好。上辈子我八成是杀人放火,所以这辈子被毒舌荼毒就当消业障、做功德。
阿弥陀佛,功德无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