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玠在心底里骂了句自己真不会说话,旋即改口道:“我是说,我只会给自个儿做这些,要不夫人替我洗漱更衣?”
霏霜笑着骂道:“不会就要学!以后秋香的活儿全给你干了。”
“谨遵夫人命令!”卫玠乐呵乐呵地挺直腰杆拍胸脯道,很快便手脚麻利地给她张罗热水和妆点,两人坐在镜子前,看着镜子里对方的影子,真是越瞧越喜欢。
卫玠轻轻为她梳着头发,似乎很享受这瀑布般的乌发流过他指间的感觉,时不时地用手指撩起一个环,扯得霏霜回头一望,然后装作若无其事地四周望望风景,好像这根本与他无关。
霏霜不满道:“你不好好梳头弄我头发做什么?”
“我想让这头发的主人转过身来,瞧瞧它后面的女子有多美。”
“那你干嘛不敢看我的眼睛?”
“我怕看到她又转过去的情形,我会很舍不得的。”
这小子也不知哪里学来的德性,竟然也变得这么甜言蜜语起来,霏霜决意为难为难他:“那怎么办,难不成你要面对面地给我梳头不成?”
“这有何难?”卫玠让她转过身来,身后的头发便在镜子中照影出来,他便这样对着镜子慢慢替她梳着,一面得意地望着那张幸福洋溢却故作生气的脸庞。
梳着梳着霏霜终于察觉到异样了,问他:“你这是梳头还是写字?”
她在心里暗暗数着笔划,原来是刚才钟翰纸条上面的那个“歡”字。
卫玠在她耳边低语道:“我会珍视和你度过的每一天,我会抓住每一个值得我们欢庆的时刻。这,才是我的第三个念想。”
☆、山路坎坷
新婚燕尔,日子倒是过得舒坦,只是卫玠才在家里呆了十日不到王羲之便迫不及待地上门叨扰。他是为着参详王家笔法的事情来的。萧风随后也至,他也曾经跟随王廙学习笔法,虽然没有大成,自然算是个得力参谋。
打自伏枥伏法和司马睿娶了王容之后,卫玠与他睿已然心无芥蒂。卫玠把整个心思都放在驱逐狼族的大业上头,连带着支持司马家的的王家也大度地宽容过去。而王家人自从上次指挥不当名誉尽扫后,更是战战兢兢不敢张狂。这彼此和气间才有得双方坐下来平心静气地探讨书法精妙的可能。
不过卫玠始终有个疙瘩在心里头:“羲之、萧风,你们坦白与我说,王廙老师是否还在人世?”
王羲之摇摇头,神色憔悴,显然他也为三叔的不幸忧伤着。萧风虽然未有变色,不过以他的身份地位,王家里头纷繁复杂的种种关系,确实也是不知。
卫玠不欲与两人起冲突,松口道:“我倒不是不相信两位,只是想着要是老师还在世,我们悟透王家笔法的精妙肯定不在话下。”
王羲之表示不同意:“其实三叔教了我这么多年,我觉得该教的他都已经教了,应是没有多余的秘诀。只是现有的我们悟不出来而已。”
瞧他说得如此笃定的模样,应该是当年王廙确实诈死,王羲之事后又以种种手段令其传授了许多。这从他如今落笔的成字里头就能够看得出来,其字形笔划之严谨,其写字力道之深厚,断断非当年那个洛阳书会隐姓埋名的王家少爷可比。
萧风想了想拍手道:“我觉得王先生当年传授的磨砺心性的法门最是有用,前些日子我也遭逢些不如意,强忍苦痛的时候提笔作字来,果然大有长进。”
萧风说着也提笔在书纸上写下一个“恨”字,那字虽然较之王羲之的笔划稍有歪斜,却依旧不失王笔的刚劲风度,待他将纸片拿起时,底下的木方桌里已然印着一道极深的痕迹。
王羲之半是惊讶半是嫉妒:“风弟你何时练成这笔法,我和父亲至今还是蒙在鼓里。”
卫玠听出他这话里头责备的意思来,有意替萧风说话,便问他:“萧风,你遇着什么不如意了?”
萧风低头答道:“无事,我自个儿的私事而已。咬咬牙便过去了,像这字,咬咬牙也就写出来了。”
瞧他的样子确乎是很不痛快的事情,不过因这不痛快反倒成全了笔法,也不知是不是因祸得福了。
王羲之眼尖,指着他写的“恨”字评点道:“风弟虽然痛过,想来却还没痛到过极致吧。你看这恨字各划的尾端,还是差了些许火候,笔迹稍稍淡了些。我三叔写出来的字就不会这样。”
萧风缓过那劲,才知道原来自己踩着王羲之的尾巴了,他深知自己在王家不过是个义子,怎可与王羲之抗衡,顺着他的话谦逊道:“羲之哥说得在理,我不过是小小的波折而已,是以远远未有练到极致。若这笔法非得再经许多波折才可成就,小弟可真心不愿再练下去了。”
几人聊得正在兴头上,霏霜亲手沏了茶水,携着点心一并端过来与众人道:“你们几个啊别光顾着写字,都快赶上我当年流浪做书客的时候了。”
王羲之趁机调侃卫玠:“表弟,你有霜姐姐这么好的人伺候着,哪能遇着什么坎坷?我瞧你跟我们王笔是无缘咯。”
卫玠可不满这个说法,反问他一句:“若是非得坎坷才可成就王笔,不知王廙老师又是遇着什么坎坷了?”
萧风也对此事好奇不已,把目光投向了王羲之。王羲之本就有意八卦些先辈们的陈旧是非,不过又不愿显得自己大嘴巴子,于是推辞几番,又再三声明此事关联钟、卫、王三家先辈实在不宜多言,这把众人的胃口都吊起来的时候,还是霏霜拍了板子:“我钟家不介意。他卫家也不介意。你王家爱说不说!”
王羲之乐道:“说说说。你们还记得不记得,以前在汝阴李夫人府上的时候我就提过,三叔他曾经败在李夫人的手上。”
卫玠点头:“李夫人是我姑婆,她的笔法几乎可以和我爷爷的媲美,你也是见识过的。”
卫玠此言不过是委婉地表明卫家书法高于王家书法而已。
王羲之听他这么说也就不服气起来:“其实三叔败的时候他还没悟透王家笔法的极妙。他败了之后才悟透了。”
萧风算是听到了点子上:“瞧瞧,这不就是我说的遇着坎坷了么?”
霏霜不住地摇头:“这哪算什么坎坷?李夫人比之王先生要年长,成名也比他早,家族排位也在王家上头。输掉那算正常,怎成了坎坷?倒像先祖父那般输给了李夫人,那才叫坎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