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我回来接您回去。”沐兮快速地来到了老者身旁,兴高采烈地回道。
凤姨听到沐兮的话,也随之开心起来,“老祖宗,看样子那边是没事了,咱也早些回去吧!这边天寒,吃的东西也少。”
“凤丫头,你也想回去了?”老祖宗问道。
“那可不是,这深山老林的哪比得上前面的生活,更何况大王他们都在前面,人多也热闹呀!像这里每天一睁开眼就是咱们这几个人,多无聊呀!”凤姨响亮地嗓门对着老祖宗回道。
“那子衿呢?”老祖宗顿了顿,继续说,“子衿是不是也想回去了?”
子衿抿着嘴看了看老者身旁的沐兮,又看了看另一旁的凤姨,思忖了片刻后,回道:“子衿跟着老祖宗,老祖宗在哪儿,子衿就在哪儿。”
老者闻言哈哈大笑,对着旁边的凤姨道:“你瞧瞧这丫头,越来越会说话了,她小时候可不是这样呀!你刚把她领回锡盟的时候,才那么一点点大……”老祖宗将手放在自己的身前,比划了一个婴孩的大小,继续说,“那叫一个腼腆呀!见到生人都躲到你后面不敢出来,除了和休歌玩,谁都不肯理。你在看看现在,真是女大十八变,这小嘴甜的呀!最会哄我老人家开心了。”
凤姨也随着老祖宗一边笑着,一边搭腔道:“可不是嘛!这丫头模样也是越来越俊俏了,老祖宗可要给我们子衿做主,给她找个好人家才行。”凤姨开玩笑地语气中,包含着几分认真的神情,说完了又将目光投向面前不远处的子衿,眸色中满是疼爱。
18年前大概也是这样的一个季节,湖面已打开冰封一冬的枷锁,流动的水面上,隐隐约约看到一个木盆。正在湖边洗衣服的凤姨,一时好奇将木盆勾了过来。正是这一举动,让木盆中的女婴有了生的希望。凤姨将木盆中的婴孩抱了出来,不哭不闹的孩子,白嫩的面颊上甚是还带着些笑意,只是那样淡淡地,有着一丝腼腆。
凤姨左顾右盼也寻不到婴孩的家人,也只好将孩子抱了回来。一路走来,怀中的女婴竟然香甜的睡着了,直到走到了当时才仅仅两岁多的完颜休歌帐前,从里面正传出小休歌跟着汉人老师读《诗经》的声音,刚读到那句“青青子衿,悠悠我心……”时,怀中的女婴蓦地睁开了眼眸,一对清澈黝黑的眸子朝着毡房处望去。凤姨一怔,便从此唤婴孩为子衿了。
将孩子抱到老祖宗面前时,一张恬静的笑脸也甚是让人喜爱,从此,小子衿就留在了锡盟,由凤姨照管,而凤姨也一直未嫁,全心全意地照顾小子衿,只当子衿是自己的女儿般疼爱。
一眨眼的时间,当时的婴孩以长大成人,面对着如养母般的凤姨说出了这样的话,女子面上升起了一丝绯红,一手掩着面,羞涩道:“子衿不嫁,子衿要照顾老祖宗和凤姨一辈子。”
“傻丫头——”老祖宗开怀大笑,“哪有不嫁人的姑娘,我们子衿这般乖巧,老祖宗一定给你找个好人家。”老祖宗笑面中蓦地顿了一下,面色上带上了一丝遗憾道,“要是我们休歌是个男娃该多好啊……”声音不轻不重地传了出来,回荡在青绿色的树林之中,空气放佛凝结在了那一刻,一下子在场的四个人都没有言语。
是呀!如果完颜休歌是个男子该有多好,也许,他会顺理成章的继承锡盟国,会在锡盟子民的无限祝福中迎娶他心爱的子衿;也许,他也不会因此而离开这个纷扰的世间了。可是,没有如果。
暮色四合,厚重的云雾盘踞在天空,落日的最后一缕阳光,从群山的缝隙中斜射进来。沐兮盘膝坐在山洞内的简陋床榻上,与周围的三人嬉笑间还不忘劝着祖母明日一同回去。
老者打着哈哈,就是不肯答应。只说自己老了,眼睛又不好使,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度过晚年,其他便再无任何所求。不论沐兮再怎样劝,老者还是笑呵呵的不肯回去。
夜幕笼罩,随着在欢笑中逝去的时光,凤姨和子衿的面上也出现的困意,再凤姨捂着嘴巴又打了一个哈欠后,对着老祖宗说:“老祖宗,我坚持不住了,先去睡了,今晚就让子衿这丫头在这陪您吧!”
凤姨说完,便起身要走,在榻上半靠着的老者闻言回道:“不用了,让子衿陪你回去睡吧!”老祖宗拉了拉搭在自己膝上的手,继续道,“今晚有这孩子陪我就行了,你们都去睡吧!”
凤姨转头看了看老祖宗身旁的沐兮,点了点头,“那也好,就让休歌陪您吧!我和子衿先回去了,您也早点休息吧!”
当凤姨与子衿都退了出去之后,沐兮扶着祖母让其躺好,又为她掖好了被角,这才自己也蜷缩在了祖母的身旁。石桌上的烛火熄灭,洞中一下子昏暗一片,静寂的夜色中,只听得阵阵动物的鸣叫声。
“孩子——”一句低缓的声音从沐兮的身后传出,在这略寒冷的夜晚中,带着一丝暖意。
沐兮应声,刚要回身去看祖母有何事时,身后的老者拍了拍沐兮的肩膀,道:“就这样躺着吧!我看你挺喜欢这个姿势的。”
沐兮闻声没在动弹,只柔声问道:“祖母,您还不困吗?”
感觉到后面的老者点了点头,声音才徐徐又传了出来,“孩子你困了吗?祖母想和你聊聊天。”
赶了一天路的沐兮,虽然此时已是疲惫,但对于老者接下来的话仍然满腹憧憬。她打起了精神,望着眼前昏暗一片的朦胧,回道:“祖母,我不困,您想聊什么?”
夜色中的老者一如白日般,慈祥的面容平静而又安详,柔和的声音,侧身对着身前的沐兮说:“就说说你吧!孩子,你叫什么?从何而来?又怎会与休歌长得这般相像?”
沐兮闻言一愣,蓦地身子僵在了那里,这……这老人家究竟是谁?她难道看出了我不是完颜休歌?她又怎会看出来的?正当沐兮这样想着,身后的老者温和的声音又传了出来。
“孩子,你不用怕,我知道你也是个好孩子,和休歌一样,都是仁慈与坦诚的孩子。祖母只是想知道你为何会来到这里?又是不是认识我家休歌?”
“祖……祖母,我……”沐兮此刻的头脑中已乱成一麻,说还是不说?说,是要如实相告吗?那她会相信吗?可是,不说,又要以何为借口呢?沐兮还在犹豫,断了的话却在良久之后,由老者接道:“好了,如果你不愿意说,祖母就不再问了。”身后的老者再次轻轻拍了几下沐兮的肩膀,就想孩童时孤儿院中的妈妈轻抚孩子们睡觉的动作,沐兮抿紧的双唇,已发了白,待松开后,勉强从口中挤出了几个字:“祖母,不是的……”
“呵呵呵……”老者缓缓地笑声,既像是一种安抚,鼓励着沐兮将话继续说下去,更像是一种从心底里发出的淡然与平和。
说与不说,也许对老者来说意义并不是很大。在她得知完颜休歌落崖的那一刻,她已将眼泪全部哭尽。那一刻,老人家就已经认定了自己孙儿已去。当子衿带着沐兮再次出现在老者面前时,在老者欣喜若狂过后,在听到沐兮讲述完离开的这三年多的生活之后,老者感受出了明眼人所感受不到的东西,那是欺骗、是谎言,也许那都是善意的。所以,在她发出了一次疑问而未得到解释后,老者便没有再次追问下去。
而如今,不知为何,在越来越感触到再次回来的“完颜休歌”已不是之前的完颜休歌时,老者的心中又从失而复得后的喜悦中清醒了过来,她再也不会回来了,她确实已经离去。人,莫过于心死,而此刻的老者,当她返回休歌小时候成长的地方时,老者想留下来,想永远地守在这里。
那些话只是在这样的夜色下,不眠之时无意问出的,也许是疑惑已堆积在老者心中太久,虽不曾在意,但仍还是在意。
最终,沐兮将所有的事情全部说了出来,仿佛自言自语般,对着这昏暗的空间中,将封存在心中的言语一倾而空,心中顿时的舒畅,在身后人温暖的怀抱中,竟悟得了一丝老者的用意。
沐兮的话,说完了,没有说出之前想象中祖母的惊讶之色,也没有聆听者疑惑的问话。从身后传来的只有略带粗糙的鼾声。
沐兮缓缓地转过头去,动作极轻,生怕将老人家吵醒。咫尺的距离,映着昏暗的月色,看到面前老者一张慈祥的睡容,不由自主地嘴角勾起了一丝笑意。
没人知道老者是否有听到沐兮的讲诉,也没人知道老者的无意问出,用意又何在。只是,当沐兮将自己来到这个空间的经历,对着这夜色全部讲出来时,心中却是无比的畅快,从来没有过的坦然。
“谢谢您——”在沐兮合眼入睡的那一刻,从口中轻轻地唤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