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作答,因我不知道,我能否活到再次与他相见的时候。很有可能下一刻我就死了,然后转世投胎。再然后会记得这一世有个叫冥华的人待我很好。然后的然后,不知过了多久我就将他忘记了。但或许哪一世突然想起了原来我记忆之中还有这么一号人物也不一定。
看我许久都没回答,冥华失落的问:“你不愿来找我?”
我说:“有缘自会相见。”或许是今生今世,或许来生来世,又或许几千几百年后。
“那我等你!”像是重新燃起了希望之火。冥华在高兴中踏雪而归。看着那玄青色的背影,我竟有些舍不得了。是那种不想别离的舍不得。
冥华走后的第四年八月,我参加了乡试。并以乡试第一名的成绩参加了隔年三月的会试。又以会试第一名的成绩参加了同年四月二十一日的殿试。
等待殿试的一个多月间,我爹信书一封。道说,他二老的身体很好,叫我勿要挂牵。又说家中的桃花开得要比往年还要繁盛。还说表叔家中又添了个男丁。也说了,隔壁刘员外有意与我家共结连理。
前几条我没什么想法,便也没在回信中多说。但最后一条我却回信道:“儿心系国家,婚姻之事,暂且不谈。”
叫人将信送出后,烛花红惹中我朝京城中最奢华的地方望去。对它默念了句:我来了!
或许是因为我爹希望我光宗耀祖,或许是因为冥华的那句“我等你”,又或许是因为我只是想为我无聊的红尘添加几分色彩,亦或许什么都不是,就是想着来吧,便来了。
这一晚的睡梦中,我又梦见了从前。有可歌可泣,有受人唾弃。有浴血倾洒,有血肉模糊。睡梦中的我会想,这一世会怎样?这一世的我会是怎样的呢?
翌日太阳东升,我早早的便整顿好全身装束,随宫人们入了景阳殿。
☆、第六章再次相见
一切来得不唐突也不莽然,是那么的顺理成章。当我登入景阳殿,那熟悉的感觉在我四周萦绕。想说除了一些翻新的地方,其余的地方都跟五百年前相差不多。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众人群群叩首,俯首称臣。
“平身!”听得那金色的九华纱帐后头,声音清澈明朗,犹在乾坤。他便是当今圣上,擎武帝。
三年前,年仅十七岁的太子冥华突然举兵造反,并一举夺得帝位。暗地里总有人说,冥华这是多此一举。可有几人能寻思到,天家里的是非,是谁人能猜得准,又说得清的呢?
殿试的内容,简单的很。最起码,对我来说简单的很。
“三位爱卿评价说与一下,五百年前嘉文皇帝的功绩。”
五百年前的嘉文皇帝,是迄今为止历史上功勋最卓越的皇帝。在位十几年间,便统一了文字,钱币,度量衡。并在全国各地开办私塾,设立学堂。大肆开办科举考试,招揽天下人才。
一同殿试的另外两人,一个叫李墨,一个叫司徒杨。他俩分别滔滔不绝的将历史上可歌可颂的嘉文皇帝大大的赞扬了一番。唯独我,自始至终都默不作声。
“杜卿家,可有异议?”九华纱帐中的声音,没有了五年前的热忱。而今,是坐拥天下的冷然。
他亦冷然,我亦同从前一样淡漠。就寻思,我只不过是他少年时候的一个匆匆过客,他又怎会记得我?而他也不过是我千百个轮回当中的一缕尘烟,我又怎会记得他?
我云淡一笑,不去看一旁好似看热闹的那二人,沉稳道:“一个窃取功勋的小人罢了!”此言一出,引起一阵议论。我想,所有人定是以为,是年仅十五岁的我狂傲了。竟言出了如此不羁之言,对人人赞扬的嘉文皇帝口出不敬。但我想说,我说的是事实。
九华纱帐后头的冥华一拂袖,用他的威严拂去了噪声,一瞬间便鸦雀无音。他看着我问:“杜卿家何以这般认为?”
我说:“统一文字,钱币,度量衡。开私塾,设学堂,办科举,揽人才。这些皆是在嘉文皇帝的哥哥,嘉武皇帝刚即位一个月时嘉武皇帝所提出的。但可怜嘉武皇帝命薄如斯,在位仅一年,还未来得及大展宏图便撒手西归。而嘉文皇帝借此便将嘉武皇帝的志愿放在自己的身上施展。想想他一生也就这么多功绩,却都是照着他哥哥所说扒下来的,敢问,嘉文皇帝功勋何在?既无功勋,如今又得了后人歌颂,他不是窃取他人功勋的小人,又是什么?”
我爹最爱的一本史书便是《嘉氏春秋》。前两年我在爹爹书房中读书,偶尔翻到了这本书。想起爹爹平日里总是将它拿来爱不释手的反反复复翻看,就好奇那里面记载了什么。这不看不打紧,看了委实让我不太舒服。那本书中,将前世毒害死我的弟弟夸赞的天马行空,功勋显赫。却在写我的时候,只写了何时出生,何时被封为太子,何时即位登基,又何时归西。在哪年那个战役中获胜,又提出过那些观点论述。总共加起来就百十来字。而弟弟的,却整整写了《嘉氏春秋》的半本。我估摸着我那皇弟是想将我删除史册来的,但碍于知道这段历史的人太多,我又一生都没犯错。就命了史官将我随意的写了写。说实话,不是因为生气,只是觉得不大舒服。所以看完书时,我拎着爹爹的这本最爱,走到厨房,毫不留情的扔进了灶火之中。待到爹爹晚上回来问我为何烧书时。我淡然的说:“这种书还是少看为妙,看多了伤眼睛。”从那以后,我爹爹很少让我去他的书房。说若是想看什么书,便叫我娘和莲儿给我买去。
“即便那是嘉武皇帝所提出,但若没嘉文皇帝继承遗志,那不也是空口白说?”可能是见我抢了风头些,司徒杨有些不甘心。
既然他不死心,我便说到他死心吧。我几分讥诮的说:“他若有意继承遗志也无妨,但为何叫人在史书上将嘉武皇帝的所有功勋只是轻描淡写的提了那么一句。若不是有意窃取,又是何?”想想,我这十五年加起来都没有今日的话多。
“这”司徒杨哑口无言。
一番唇枪舌剑之后,我是状元,司徒杨是榜眼,李墨是探花。可我虽为状元,却被封为了擎武帝的贴身尚书侍郎。仅是为擎武帝拟写些文案,没什么实质权力。我倒是没什么,可怜了我爹,他总是祈盼着我可以或在朝堂,或在杀场上有一番作为。
我本应该是在三日后上任,却在下了朝后,冥华便叫我到御书房中立马任职。我一直守着他到了三更半夜,他忙于国务公文,没有时间抬头看我一眼。而我也就偶尔给他端茶送水,若是觉得他可能饿了,便唤人给他弄些夜宵补补。我们自始至终都没说过一句话,互看一眼。他也没有叫我洪渊,我也没有叫他冥华。心口中有些隐隐的不舒服,我不知道是不是那种叫做失落的东西在作祟。
我想,他是真的将我忘记了。
五更的时候,茶水有些凉了,茶叶也没了。我便去找些新的茶叶,再顺便烧壶水,我还是没有做声的离去。我想我本就宁静,所以就这样一直宁静着也未尝不可。
待我端着新沏的茶水回来时,冥华大概是太累了,便伏在龙案上睡着了。一步步的走近时,我才仔细看他。他玄青色的衣衫,样式还是那样式。但却不是十五岁那时的那件了。说实话,我有些怀念那时候的他,也有些还念那时候的我。在此相遇之前,这一点我并未察觉。
轻轻的将茶壶放在桌上,然后唤宫女找件衣裳披在沉睡的冥华身上。披上时,我看见冥华的眉头蹙起不放。那是一种寂寥,而这种寂寥,在我那千疮百孔的岁月中也曾有过,且一直持续着。
大概是我的动作不够轻柔,惹醒了冥华。他却没有丁点儿怒气,也没有降罪与我,只是捏了捏眉眼以缓解困意。然后问我:“几更了?”
我低头回言说:“五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