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暖阳,春暖花开。我不知道这附近是否有桃林,但我却清晰的闻到一股股淡淡的桃花香气。我问及爹娘是否闻到桃花香味时,不知是爹娘老了鼻子不中用了,还是真的就只是我的幻觉。他们说:“没闻到”。再问及香儿凝儿这附近是否有桃树时,她们说在宫中生活多年,从未见过这附近有桃树桃林之类的。最后,不光是他们,连我自己也总结说,大概我是想念应城家中的那株桃树了。
“娘,孩儿已经吃不下了···”这半年多来,我娘对我的饭食总是发愁。想尽办法,变着花样的为我做尽各种佳食美味,可我一直都是,要么吃了就吐,要么就吃的比猫还少。为此,我娘逼我说:“渊儿不吃,娘也不吃!”说完便搁下碗筷与我一同干挺。想想她毕竟是我娘亲,尽管只有这一世的情缘,但她待我一直不薄。我虽然冷血,却也不忍她同我一起挨饿受罪。所以无奈下,我硬着头皮吃下一碗饭。我娘见我吃了,她也笑呵呵的动筷吃饭。而她前脚刚一吃完,后脚我便将我强忍在腹中的饭菜丁点而不剩的全部吐出。此时我娘后悔不已,抹着泪水说:“都怪娘,都怪娘!”我则说:“娘也是为了孩儿好···”
“幽公子,皇上叫您快些喝下,免得凉了,凝固了!”每每饭食过后,冥华总是会叫他贴身的小宦送来一瓶药壶。因为好奇,我娘问我那是什么。因我每次喝完都是满嘴的腥气。对此,开始时我不语不回答,后来我娘总问,我便搪塞说,那是冥华为我送来的调养身体的。我这么说,我娘就那么信了。之后便再也没多问。就这么的,冥华的血,在人不知鬼不觉中,我一喝就是一年多。
而这一年,我托了爹娘的福。不想让他们担心的我没再寻死觅活。但我却没有停止对冥华的折磨。从那年那个江湖术士的谬卦开始,冥华怕是一直都怕我夺了他的江山。想说大奨的江山我一直都不想要。可不想要归不想要,毁了总是可以的。而菁儿的回国,刚好给了我这么个机会。
中秋这日,吃过寓意团圆的月饼,又看了香儿凝儿为我跳的一支舞,待到爹娘都睡下时,我便独自在院中赏月,叹息这亘古不变,孤独如往的月亮。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喜欢上了饮茶。淡淡的茶香似乎可以让我心情宁定上许多,所以不知不觉中,茶壶代替了我手中的酒壶。
身后熟悉的脚步声,然后一件暖衣披在身上。尽管是用余光,我也能清晰的看见他那惹眼的玄青色。想说这一年多来,冥华未曾踏进这院子半步。偶尔能看见他从远处往过眺望,我皆视若无睹。
“夜凉了,怎么不知道加件衣裳,万一受了风寒怎么办?”冥华说得关切,我听后讥诮:“皇上这是担心我,还是担心你自己?”他满面苦涩,静若片刻后道:“菁儿明日回朝···你要不要去见她?”我没有作答。他以为我不去,把我推进屋又抱上床后便离去了。
清晨,我早早起来,整束装容。香儿见了好奇问:“大人这是要出去?”我说:“见一位故人。”于是在那我逃不出的宫门前,我见到了菁儿。她依旧是一身惹眼的桃粉色,却已然没有了四年前的那般稚气,有的是为人妻后该有端庄肃穆。她与他的丈夫塔克汗给冥华拜礼后扫我一眼默然,道:“幽公子也在啊。”顺道说一句,塔克汗是塞外号称马背上的国家,塔克国的大汗。他们马背上的功夫,是任何一个国家可以比拟的。所以冥华虽手持霸称世间的大奨国的无限江山,但对塔克国或多或少是有些忌惮的。无奈他只能将自己最宠爱的表妹河阳郡主嫁过去,以促进两国友好邦谊,造福百姓。故菁儿嫁过去,乃联姻。奈何,这是她身在皇室的悲哀与悲凉。
☆、第二十三章
晚上的时候,冥华为塔克汗设宴。本应豪华一场,但菁儿说她只想吃一顿再平常不过的兄妹家宴。所以没有排场,也没有山珍海味。就只是菁儿夫妻俩,还有我跟冥华,四个人一桌席。筵席虽不至于粗茶淡饭,但也简单的可以。而我会出席,无论对谁来说,都或多或少的意料之外。更令人意外的是,向来少言的我,就好似酒逢知己千杯少般,与塔克汗滔滔不绝。
我们谈了他们国家的人文信仰,民风习俗。也谈了景色花鸟。还谈了他们国之起源,跟他们的古往今来。亦谈了他们国哪场战役中,成就了哪位英雄,又毁了谁的一世功勋。对此,塔克汗赞叹:“幽公子莫不是对我国考究过?”
我说:“只是闲暇无事时看了几眼史书罢了。”说实话,史书上记载的都没我见到的全。
大概是与我谈的太过投机,之后的十几天里,塔克汗几乎天天都来与我畅谈。然后我们从一开始的粗谈浅谈,到月下举杯的深切而论。我们不仅只谈了塔克国,又谈了诸国,还谈到了世局。而最后一天,我们谈了我。
月下,在冥华的花园中,塔克汗豪情饮一盏,饮的醉意几分又清醒几分:“世人只说了杜洪渊天生绝然俊美,却都没人说过,他才华文韬堪胜帝王!”
他豪情一盏酒,我淡饮一壶茶。笑说:“世人也只道塔克汗资质平庸,难为君王。实则乃纵古观今,少有的奇才!”想说冥华早也是知道这点,不然也不会一直对一国莽夫那么忌惮,并将百般疼爱的菁儿嫁给了他。
再饮一盏酒,他道的轻巧:“那你我若是联手,岂不是天下无敌?”我静而不语,凌眼观月。见我不语,塔克汗也不在说语。但临走时,他却问我:“幽公子,此番交情后,你我可算是知己?”
我回言:“你是我今生难得一求的知己。”
他又问:“那倘若他日我有事相求,幽公子可愿助我?”然后又是一片寂静,寂静中,他等待我的回答。
茶不知何时凉却,比这夜风还要凉。眼前是一片盛意纷繁的秋菊仙境。这些花是今年春日时冥华特意为我种植的,当时枯萎了不少,所以以为今年它们不会开花,没曾想开的出奇的繁盛。我看着,想说乱花渐欲本是迷人眼。可我所见到的却是残花败柳后花落人亡两不知般的凄凉绝意。伸出手掌,摘下一片白嫩的花瓣,我能看见我木灰色的衫子是如何在月下绽放冷光,又如何将冷光捏在手中,成为刺痛冥华的利刃。我淡说:“既是知己,自当全力相帮。”听我一言后,塔克汗在欣然中离去。
“没想到,你就是杜洪渊···”第二日我与冥华送菁儿夫妻俩离开时,十几日来一直都没怎么同我说话的菁儿站在我身边道。苦涩的话语中含着她当年的痴傻笨。后来她告诉我说,她那时只觉得她当年毫不知情下的以死相逼,犹如一个跳梁小丑般,而我与冥华便是看她杂耍的看客。不然,她怎会眼看着塔克汗的所作所为而视若无睹。
我不抬头看她,说且只能说:“对不起···”这一生是我欠她,欠她的情,欠她的意。
送走菁儿后,冥华推着我会回了小院。爹娘恰好不在,香儿凝儿见状也识趣走开。所以院子中理所当然的就只剩下我与冥华。想说时机良好,景色也良好,最适合谈情说爱不过,可我煞风景的道了一句:“洪渊的浊茶不好待客,皇上又国务繁忙,这里便不多留皇上了···”便将冥华打发回了他的瑶清宫。那一身玄青色的衫子风华落寞,寂寥伶仃。我看着除了快意便是讽刺。凝儿回来时叹息:“杜大人你跟皇上究竟是怎么了?当年明明那么恩爱···”
我摸着我一双废腿不语。或许当年的恩爱是真的,可如今这双废腿也是真的。
夜里,我又做了梦。梦中,桃花纷纷,散落天涯,我看见我桃粉色衣衫,苍泪满目的站在桃树边上,目送一人英然离去,遥听他对我说:“等我!”以往梦见时,我都是看不清他的容颜。可这次,他回眸笑靥缱绻,我能清晰的看见他眉眼间的温情,那是让我说不清楚的滋味,熟悉又陌生。想走近些,更清楚的看清他的容颜,可刚踏出一步,他便烟消云散。
睁开眼,我苦嘲梦中的自己,竟然想知道梦中人是否是冥华。想说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现在皆已不重要。或许是因为这样想着,自此后我便再也没做过这惊扰思绪的梦。
半年后的三月春暖,我孤僻的小院中落了一只雪白的鸽子。香儿抱起它说:“这鸽子真漂亮,杜大人咱留下养着可好?”我饮茶不语,作默许。香儿便高兴的将它装进笼子,凝儿凑热闹的逗着香儿说要将这鸽子烤了去给我爹娘吃。香儿回了她一句:“没人性!”逗得凝儿开怀大笑。
夜晚无人静时,我将鸽子取出,展开它的双翼,找到了我想要的那根羽毛,并拔下。又在细长的羽管中,抽出一张细小的字条。不得不承认塔克汗的小心谨慎,如若不是我,怕是这字条一生都不会有人发现。
“吾欲求大奨江山,君可愿助吾成此大业?”字条上的一行字,意思明了清晰,直白的可以。想说这言语如我所愿,更如我心意,故我回信“吾随知己者行”。于是乎,自此后的每月初一的夜半三更,都会有一只白鸽落在我窗前。就这样在我与塔克汗的谋划中,又是悄无声息的一年。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我隐约的觉得,冥华是知道的。
这一日是我爹的生辰,冥华差人来到小院儿,说要为我爹祝寿。我爹本想推辞,但圣意不可违,没了办法,只好叩拜谢恩,与我娘穿着正装,又带上我去见了冥华。我心里明白的很,其实冥华是想找个机会见上我一面。
然后,不大的饭桌上佳肴丰盛。冥华穿着如我们初见时候差不多的玄青色衫子,笑容满满的与我爹畅谈国家大事,从内政到外政,无一不谈。因谈的开心,故喝的开心。又因我爹年纪大了,所以两壶酒下了肚,我爹便醉意滔然。打个酒嗝,他老人家道:“老臣听说,塔克国正暗地集结兵力于苏陵一带,欲对我国图谋不轨?”
冥华点头:“早年时塔克国便对大奨虎视眈眈,朕本以为将菁儿远嫁联姻,最起码能安抚他们十年二十年,没想到这才三载五载,他们就...”言还未尽便叹息。
仰头一盏酒,我爹说:“老臣不解,没道理啊。他塔克国虽窥视我国已久,但十几年前诸国混战使他元气大伤。他没道理元气刚复就这么着急吞噬我国啊?”十几年前的诸国混战,可以堪称是几百年来最为混沌的。从中获胜的可以说是没有,诸国皆以惨败收场。而最惨的便是他塔克国。本来最惨的应该也算上大奨一个,但本是大败给邻国西皖的大奨,在当时太子冥华的率领下,突然反败为胜。虽没取得什么好处,但保证了大奨江山寸土不失。回眸想一想,那时正是冥华十七岁,篡位的那年。记得那时候爹还在家中叹息,说冥华年纪尚轻,冲动夺位。真不知这江山能被他个毛头小子打理成什么样子。那时候我回言说:“想当年的嘉武皇帝不也是年纪轻轻便即位登基?不也照样将江山打理的很好?”我爹说:“跟你说多少次了?那是嘉文皇帝,不是嘉武皇帝!嘉武不是刚在位一年就驾崩了?”我懒得跟我爹解说,就不在吱声。
如今十几年过去了,不光是我爹,连我也不得不承认,冥华的确是个好皇帝,仅是十几年的光景,便将当时可以说是惨不忍睹的大奨统治到了现在这般堪称自古至今都无法睥睨的繁荣昌盛。可以说,他是个不可多得的治国之才。
“朕也觉得没道理,百思不得其解···”说着话,冥华看着我问:“杜爱卿觉得这是为何?”
淡漠如我,平静饮茶,我说:“洪渊愚笨,连皇上都猜不出的事情,洪渊又怎能想的出?”我知道事情或多或少的有些败露。本以为冥华会继续追问,但他独是看着我,不语。
而坐在一旁的我爹娘嫌我对他态度不好,一个劲儿的赔罪,生怕冥华动怒。冥华慈爱,道了句:“无碍无碍!”我爹见冥华是真未在意,便也放了心。毕竟儿子好不容易死而复还,若是再有什么闪失,他二老亦是承受不起。
我就觉得,难为他二老了。所以自此之后,碍于爹娘,我在面上或多或少对冥华没在那么冷淡。就连冥华有时差人送到我小院儿的东西,或补品,或天冷时该加的暖意,我也都收下。但该吃的还是没吃,该穿的还是没穿。除了那盏每日必喝的腥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