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室很小,一桌一椅一床,一个衣柜,再无他物。床是木床,刷着绛红色的漆,床垫上铺着枚红色打底大红色牡丹图样的床单。
楚荆走过去摸了摸,觉得有点硌手,问道:“是不是有点儿太硬了?我给你再铺层棉垫?”
金楚南说:“我觉得还行。”
楚荆没理他,径直出了卧室,没一会儿又抱着一床厚棉垫,把他拉起来,掀开床单,铺了上去。金楚南不好干看着,也上前帮着把床单掖在棉垫下。收拾完毕,楚荆又伸手摸了摸,确定手感不错,这才放心。
他坐在床沿,十指交握放在腿间,弓着背,仰头问道:“你有什么打算?我指的是,你和方居然。”
金楚南站在床前,低着头,想了一会儿,回道:“分手啊。”
楚荆扬了扬眉:“你确定?”
金楚南这次没有犹豫,点了点头。
楚荆一针见血道:“但你对他还有感情。”
金楚南坦然地点点头:“对,我还爱他。”
楚荆失笑道:“那怎么能分得开?”
金楚南一时失神,目光飘向了虚空,嘴上却道:“我这些天认真想过了,毫无疑问我爱他,但是光有爱是不行的。相爱的两个人并不一定就是合适的两个人,而我和他,是不合适的。以前我以为,只要我不断付出不断退让,这份感情总是能维系下去的,但是现在看来,这一切不过是自欺欺人,不合适就是不合适,再相爱也没用。”
楚荆斟酌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你确定他爱你?”
金楚南却笑了,虽然细小,但仍然是笑了的,他回道:“那已经不重要了。”
楚荆也笑了:“这么快就想开了?”
金楚南闭了闭眼,睁开道:“都想了五六年了,也算不上快。”
金楚南刚搬来那天,整个人失魂落魄,如一条丧家之犬,眼周一片红肿,眼里布满了红血丝。嗓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摩擦过,每说一句话都似乎渗着血,他自己没有察觉,旁人却听得心惊胆战。
楚荆觉得自己从未见过如此狼狈之人,就连他自己被高利贷逼到走投无路时,也没有金楚南这样的悲伤绝望。
如今不过四五天的光景,小金就想通了,缓过来了,楚荆感到十分欣慰,可在欣慰之余,又隐隐有些担心,总觉哪里不对。
似乎小金这释然,来得有些太过容易了。
第46章
收到那张照片的时候,金楚南正坐在片场的矮凳上,靠着墙打瞌睡。
凳子很小,是常见的塑料儿童凳,金楚南个高腿长,坐得很局促,两条长腿只能交叉着放在身前。墙壁冷冰冰的,并且粗糙坚硬,靠得久了,冷气会钻进骨头缝里,让人的血也凉了。
然而就在这样糟糕的环境中,金楚南仍然睡了一小觉。他是作息相当规律的人,平日无事时,夜里九十点钟就睡了,现在已是凌晨三点多了,他等的人还没有回来,困意早已从打架的眼皮席卷全身,将他带入浮浅的梦中。
梦中金楚南坐在家里的沙发上,方小南蜷成一团,窝在他腿上,像个大号的毛垫子。方居然紧挨着他,和他一起用热水泡脚,电动泡脚盆里的转轮呜呜地翻滚着,一些热热的水珠溅到他小腿上,又慢慢地滑落下去。
方居然很不开心地捧着一杯热牛奶,两手握着它转来转去,就是不喝。金楚南看得好笑,脚掌往前挪了挪,用大脚趾蹭了蹭他的小脚趾。方居然侧头,愤愤地瞪了他一眼,不甘不愿地拿起杯子喝了一口,咽下去后,又捏着鼻子把剩下的一饮而尽,而后重重地把杯子放在茶几上,满脸忍辱负重。金楚南凑过去,亲了亲他的脸颊,方居然别别扭扭地拿手擦了擦,金楚南又凑过去亲了下,方居然侧头瞪他,而后猛地扑进他怀里,把他压倒在沙发上。方小南被挤了尾巴,嗷的一声跳开。
两人在沙发上亲吻、翻滚……
梦正香艳时,金楚南被一阵铃音吵醒,睁眼一看,是不远处场工小哥的手机响了,小哥接起电话,嘻嘻哈哈地聊了起来。回忆起梦里的情境,金楚南脸色微红,心虚地四处望了望,正巧瞥见腿间的手机信号灯闪烁着,点开一看,是一条短信提示。
号码是陌生的,他第一反应是广告或是诈骗信息,但仍然点开看了一眼,只这一眼,他整个人便如堕冰窟,从头凉到了脚。
梦里还和他浓情蜜意的人,醒来时却躺在别人的床上。这种一天一地的差别,令他浑身僵硬,他靠在墙上,久久回不过神来。
墙是冷且硬的,像爱一样。
等反应过来要鉴别真伪时,他浑身发抖,打着小哆嗦,把眼睛凑到屏幕前,一个细节一个细节地研究。
方居然的身形,方居然的腿,方居然的背影,方居然臀上的疤痕,毫无疑问那是方居然,不是合成的,也不是任何背影相似的其他人,那就是方居然,化成灰他也认识的方居然。
而那个低头亲吻他疤痕的男人,虽然只露出了一个侧脸,但轮廓眉眼仍然清晰可辨,正是那位热心开导他的方长方先生。
就在那一瞬间,金楚南生活了二十几年的、充满阳光的、完美无缺的世界轰然倒塌,或者可以说,倒塌了一部分。
他的眼泪倾泻而出,像奔涌的河流。心理上过度的悲伤和愤怒转化成了生理的疼痛,他浑身颤抖,痉挛到握不住手机,小腿肚开始抽筋,旁边的场工小哥边打电话边诧异地看着他,金楚南伸手擦了把眼泪,缓缓起身,踉踉跄跄地离开了片场。他坐在东城大学后山的长阶上,坐在黑暗中,一遍又一遍地给方居然打电话,关机,一直是关机。他又给“方长”打过去,同样是关机。
他想着,此时此刻,现在,他在做什么?他们在做什么?
这样的想象让他崩溃,他在寂静到孤冷的夜色里嚎啕大哭,涕泗横流,无人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