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衍吃惊抬头,瞧见对面头发花白的母亲,不由腿一软,跪在地上,“阿娘。”
蒙大娘执起鸡毛掸子狠狠抽打桓衍背部,面上落下眼泪,“为娘叫你不听话,闯出了这等祸事。”掸子抽在桓衍的衣裳上,留下一道道的血檩子。
桓衍跪在地上不敢反抗,只求饶道,“阿娘,儿子错了。”
庄中之人承着公主母子恩泽,心中感激阿顾,很是看不惯桓氏母子作为,出来道,“蒙娘子,你若想要教训儿子,便自己领回家闭门教导就是。在这人来人往的地方这般蒙头抽打,是想要陷县主娘子于不义,让人觉得县主逼人过甚么?”
蒙娘子只觉面上发烧,讷讷不能言。她一生脾性正直,没有想到竟有一日落到这般尴尬田地,心中确实觉得理亏,不能辩驳,只是道,“您说的是,我这就带这个孽子回家去。”嗤声吩咐,“还不跟我回去,在这儿丢人现眼什么?”
桓氏母子因着丹阳公主从前视为未来亲家的缘故,在杨柳庄中住处极好,位于主屋后的一个偏院,独门独户。蒙娘子和桓衍进来屋子,桓衍在堂前跪下,将鸡毛掸子递过头顶,“阿娘,儿子知错了,您继续罚我吧!”
蒙娘子伤心不已,公主在她们母子落难之际伸出援手,她心中实对公主极怀感恩之心。立定心意是要报答的。没有想到儿子竟是做出了这等事情,执起掸子兜着身子抽过去。“桓衍,咱们桓家家风清正,素来讲究知恩图报,你做出这种事情,对的起阿娘自小的教导么?对的起桓家的列祖列宗么?”瞧着桓衍浑身伤痕,不由又是心疼又是愤恨,将手中的鸡毛掸子丢在地上,流泪泣道,“你竟做出这等事情,可叫为娘百年后如何有面目瞑目,又如何去见你阿爷哦!”
“阿娘,”桓衍上前抱着母亲的大腿,“您别这样。”
蒙娘子道,“儿啊,当初若非公主伸出援手,咱们娘儿两说不得早被一卷破席卷了,送到乱葬岗里去了。只要县主没有发话,咱们就不能做对不起她的事情,你明白么?”
桓衍大哭,“儿子明白。但是珂娘是无辜被连累的。我只求她没有事,她没有事,儿子什么都听你的。”
蒙娘子嗤声冷笑,“她无辜?宜春县主平白遭飞来横祸,岂非更是无辜?罗珂私下做这种事情,可曾有考虑半分,县主如今在守母孝期间,若是被人瞧见和从前的未婚夫私下相会,名声难免会坏了的事?你我母子深受公主大恩,她若真心爱你,如何会不感激曾对你有再造之恩的公主,竟反是这般怨怼?自来婚姻之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们分离也只是有缘无分,便是当真有怨,怨到你头上,怨到我这个老婆子身上也就是了。却怨怪到宜春县主头上。若是个好的,如何会做出这等事情来?”
桓衍讷讷不能言,“阿娘说的我心里知道,可终究是我害了她,若她因着这个而受罪,我良心不能安。”
“你有这个心,还是先想想自己吧。”蒙娘子道,面上闪过一丝疲惫之色,“如今出了这等事情,为娘是再没脸面留在庄子上了。待到事情了结,不管咱们是个什么结果,咱们收拾收拾,搬出去吧!”
桓衍知道,自己的母亲在公主府住了多年,早就习惯了府中人事,到老临头,竟要被逼耻辱离开这儿,不由得又是惊又是悔,“阿娘,儿子恨不得死了算了。”
蒙娘子道,“大郎,咱们做人不能对不起自己的良心。”桓衍伏在母亲怀中,放声大哭起来。
月到中天,阿顾在梦中惊醒,披着衫子坐在窗前,看月华如水,照在庄子中,一片清冷色泽。碧桐举了一件银白大氅披在她的身上,“县主,您别烦心了!”
阿顾回过头来,“烦心?不过是些繁琐事儿,还费不着我烦心。”
“县主能这般想可就真的好了。”碧桐笑着道,“那桓衍也说县主您是神仙中人,他瞧中那罗珂,是他自知村土,不敢厮配县主,您可千万别放在心上呀!”
阿顾微微一笑,“我知道啦!”罗珂于自己不过是一个不相干的外人,她怎么瞧自己,自己并无所谓。一顿板子打出去就是了。至于桓衍,阿顾唇边露出一丝苦笑,他们到底是一处长大,也曾认真想过要结为夫妇一辈子。如今出了这桩子事。若说要像从前一样心无芥蒂,是不成了。但仔细想想,他喜欢上罗珂是自己和谢弼订婚期间,其后阿娘暗示了结亲之意,他们也立即与罗珂了断,如今这趟子事全是罗珂自己心中不忿搅出来的。如何处置他却是个难题,若是重了,自己于心不忍;但若轻了,又如何对的起自己这几日心中的烦郁之情。
心中烦郁,索性将此事丢在一旁,眼不见不净。
过的数日,梳洗之后从屋子中出来,听闻小丫头们在院中悄悄道,“听说蒙娘子让人向神武军告了假,将桓衍留在庄中教子。这些日子,桓衍可受了好些母罚,出都出不了门呢!”不由怔了怔,微微失神。
“县主,”红玉问道,“你怎么了?”
“没事。”阿顾回过神来道。
咬了咬唇,琉璃眸中露出了一丝坚毅的色彩。
不能在这样下去了!
她本也并没有多爱桓衍,只是到如今,对于婚姻之事意味索然,既然阿娘有遗命,便遵从遗命与桓衍结缡。出了这等事情后,与桓衍的婚约自然没有什么继续的必要。之所以拖延了这么久,不过是因为心中深处的一丝不甘心而已!不甘心桓衍明明与自己一处长大,却放弃了自己,选择了别人。
但再这么拖下去,于旁人于自己,其实都没有好处。
究竟是维持还是放弃,自己也该做一个决断了!
这一日,初夏天光清朗,午后的阳光有一些暖煦,阿顾坐在池子旁的小亭之中,阳光照在她的手背上,愈发显的肌白胜雪。桓衍踏步而来,面上带着愧疚之色,“县主!”
阿顾抬起头来,瞧了他一眼,声音悠悠,
“阿娘过世以后,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喜欢来这个亭子,听着河风吹过莲叶的声音,听着听着,心情便缓过来了!”
桓衍听着阿顾的话语,心情一阵难过,跪在地面上,“县主,千错万错都是桓衍的错,桓衍不敢求县主原谅,只求县主能够好过一些。”
初夏天光明媚,罗珂被人从押解的柴房中带出来,犹自觉得阳光有一些刺眼,喝道,“要杀就杀,要剐就剐,一切后果我一个人承担。”
庄头像看着傻子一般的瞧着她,“小娘子,你不会是脑子敲坏了吧?”
罗珂闻言,竟有一丝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面上闪过一丝狐疑之色,“宜春县主说要如何处置我?”
“县主贵人的心思,如何是小的等能揣摩的?”田庄头道,“旁的我不知道,只知道县主命小人等将你押往庄池旁地方。”
罗珂闻言更是一头雾水,随着庄头往池子旁赶去,远远的瞧着石亭超过池水之上,宜春县主与桓衍立在亭子之中,俨俨交谈,神情颇为亲密,不由忡然变色,唤道,“桓郎。”朝着石亭奔了过去!
“……若县主能够过的好,桓衍便是怎么样,也无所谓。”桓衍的声音铿锵。
阿顾靠着阑干,池风告吹,将她的衣襟吹的直飞扬。微微一笑,“便是怎样,也无所谓。”顾令月念着这一句,从月牙凳上回过头来,看着桓衍,“是真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