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里,一片黑暗。漫无边际的黑色里,只有一抹白色在徐徐下坠,他有着最温暖的笑容,最自信的神采,把她抱在怀里呵护备至。小清越被逗得咯咯直笑,然后奶声奶气地叫他:“爸爸……”
但是那一刻,她看见他倒在血泊中。脑浆四溅,血肉模糊。妈妈将她的眼睛遮住,可还是看见了。
在那背后是爸爸曾引以为傲的白色大楼,红色的十字如血一样夺目。
如果那天不是她吵着闹着要过生日,如果她没有倔强地拨通电话说着那些任性无理的话,大概一切都会不一样了。
无论如何,是她的错,都是她的错。
清越蜷缩在角落里,屋子里没有亮灯,深陷在黑暗里,只觉得冷,从肌肤一寸寸延伸进骨子里,像只无助的小兽一样抱着膝盖,嘤嘤哭泣,却没有泪。
四周都是黑的,感觉不到一丝暖意。这么多年,与妈妈相依为命,都尽力装作不在意,好让彼此觉得那件事真的很远了。清越知道妈妈更是不想让她自责,她便很乖巧地藏起那些黑色记忆,再也不提。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忘掉,绝对是不可能的。
噩梦里总是有死去的人,却不知到底是爸爸,还是因爸爸而死的那个心脏病人。那么鲜血淋漓地对着她,让她再也无法安心睡去。
她一向睡眠很浅,常常还会失眠,有子维在身边的那些年才得以缓解。
清越靠在墙角,下意识地死死抱住膝盖,缩成一团,还是觉得冷,于是缩得更紧了些。
徐曼丽也有心脏病,她却抛下了她?她见死不救?是啊,是啊,真是十恶不赦。她自己都不知道到底在怕什么。也许是那一个眼神,那一句话,或是那个似曾相识的场景,让她苦心经营十多年的心智再一次瓦解。
于是当了逃兵,造成了大概再也难以弥补的差错。
突然,黑暗瞬间消失。是谁扭开了灯,房间里顿时灯火通明。清越拿手遮住眼睛,光线太刺眼,太灼热。
从指缝里看见辰川一步步走过来,几乎没有理由的,她下意识向更里侧缩了些许。辰川便住了脚,他看清了,她在害怕。
他想了想,说:“我刚从医院回来。”
清越显然颤抖一下,问:“她……没事吧?”
“抢救及时,已经没事了。”
“那就好。”她这才安心了,苍白的脸上露出一点宽慰的笑容。
辰川皱眉,似乎想问,又不知如何开口。当然,楼层的电梯突然损坏,监控系统也受到损坏,除却电梯里的苏清越与徐曼丽,谁也不知里面究竟发生过什么。只是被众人目睹的那一幕,是清越丢下电梯里有生命危险的曼丽逃走,手里还握着分明能够救命的气雾剂。
辰川默默看着面前一言不发的清越,那么楚楚可怜的模样,竟似乎比此刻病房里的徐曼丽还要令他怜惜:“事情发生在电视台,第一时间就吸引了不少媒体。再加上我们四个错综复杂的关系,这回真的麻烦了。”
“哦。”清越怔怔地应了一声,眸子里半点光芒都没有。
“现在你躲在这里,媒体都守在曼丽的病房外。她醒来不久就接受了采访,所有人都只听到她的一面之词。”
“哦。”清越还是淡淡的,仿佛与己无关。
辰川蹲下身,直视她的眼睛:“徐曼丽的意思,是你抢走了她的药。”
“哦。”她还是无关痛痒似的,轻轻应着。
他一把握住她的肩膀:“你到底有没有在听?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是啊,我知道。”她恍惚笑了笑,苍凉无力,“形同谋杀。”
“你知道还不肯解释?事情究竟是怎样,你先告诉我。”
清越抓住他的手腕,将其缓缓从自己肩头退去,苦笑:“事实就是,我明明可以用气雾剂救她,可是我害怕了,然后逃跑了。我的确差点杀死徐曼丽,至于我当时怎么想的,这重要吗?”
辰川肯定地点头:“当然重要。你一定有苦衷,清越,你是个善良的女人,我知道的。”
“善良?”清越冷笑,“善良又怎么样,善良的人也能杀人,而杀人的血债血偿,都得死。”
他从没见过这样子的她,整个人如同陷在生冷的暗夜里,眉梢眸子里都藏着绝望,仿佛在她的脸庞与身体攀爬着,几乎将她吞没。他见多了她的小温暖,以为她就是阳光,直到这一刻,他才觉察到那份藏而不露的悲凉。
“清越,我希望你能够告诉我真相。我是你的丈夫,是理应与你同进同退的人。”
“丈夫……”清越的眸子陡然有了些光亮,转过脸看他。似乎第一次发现辰川的眼睛是淡淡的褐色,跟爸爸一样。面前的男人与记忆里的男人重合,于是像是受了蛊惑,“如果我说我不是故意的,你相信么?”
辰川的目光笃定无疑:“我信。”
她愣了半晌没说话,好似没有听清。他又重复:“我相信我的妻子。”
“可是……”清越看着他淡褐色眼眸:“徐曼丽才是你爱的人,你不该更相信她么?”
“人不能总是活在过去。”
是啊,人不能总是活在过去。清越苦笑,她能么?她假装忘了顾子维,可是忘不了,她假装忘记了爸爸,可是做不到。那么没用,明明过去了那么久的事情,根本无法释怀,竟是要纠缠一生一世。
“告诉我,究竟怎么了?”
清越从辰川的眼睛里看到一种久违的关切。
长久以来,妈妈总是沉浸在自己的悲痛中,以为那场劫难根本不会对一个不懂事的小女孩造成多少伤害,于是总是忽略她的感受。后来跟子维一起,他是众星捧月的天之骄子,从来都只有别人关注他的感觉,也很少能真切地关心她的细微心思。
但此刻,有这样一个人,在她承受着天大委屈的时候毫不犹豫地相信着她,全神贯注地倾听她的声音。这样的感觉,并不是不渴望。
“都是因为那次医疗事故。”
她的声音低缓而悲哀。
“我们住在京安市的时候,爸爸是全国知名的心内科医生。那天……是我的生日。爸爸有几个小小的心脏手术要做,但时间安排到很晚。我给爸爸打电话发脾气,说要是再不回来给我过生日就不认他做爸爸了。”
“爸爸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