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川的目光这才似三九寒冰,冻结成冰,冷到骨子里,他从前从来不知道什么叫无奈,现在才知,放不开,得不到,忘不了,逃不掉,见不到被折磨得反反复复,见到了又不知如何是好,一切都脱离掌控,从翻云覆雨的王者变成束手无策的囚徒,想不顾一切打开镣铐,又唯恐伤害了她。无奈,又何止无奈。
第一次觉得面对她的时候,无话可说。
第一次觉得她那么透明简单的一个人,他却看不懂。
他很熟悉她装坚强装无事的样子,很清楚她每次说假话都有十足的理由。但这一次他看不懂了,任他再如何洞若观火,明察秋毫,看着在顾子维怀里低垂眸子紧咬嘴唇的清越,他真的不明白。
她将她自己放在万人唾骂的位置上,成全了他们所有人的清白。
到底为什么?
顾子维将清越掩护在怀中,对辰川说:“梁总,曼丽小姐刚醒了,她正到处找你。”
辰川始终不发一语,拨开记者走过去,也许是不小心,经过清越时错身与她擦肩,就这么轻轻一碰,两个人的心同时颤抖了一下。
似乎在各自的时间里都有一秒钟空气的凝固、时光的静止,像是昏黄电影里短暂的定格,两臂之间的距离,微如毫发,宛如天涯。
擦肩而过。却在心里某个看不见的地方,泪如雨下。
“所以呢?”
医院地下楼层的走廊里回音很大,四周有些闷湿的味道,尽管有昏黄的灯光象征性亮着,还是显得黑暗,似乎不远处就是太平间,更给这里增添阴森凄冷的感觉。
因为这里很少有人来,是谈话的好地方。
清越盯着顾子维的眼睛,毫不闪躲:“所以你做的事我都可以当做没发生过,但希望你放过东瑞,辰川没有任何地方得罪过你。”
顾子维沉默下去,没有立刻回答。
事情有些出乎他的意料,原来他做的事情清越都知道,她甚至立刻猜到在梁辰川背后要整垮东瑞的人也是他。但也谈不上惊讶,毕竟在他自己也改变的情况下,没有理由要求清越不变。她果然是成熟了许多,不像当初,他想瞒着自己的身份也就瞒得天衣无缝。
当然,也许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她过去无条件相信他,现在不了,因为感情变了。
“这话怎么说?”顾子维的表情掩在黑暗里,昏黄的灯光在墙上映出他英挺的影子,“谁都知道我跟梁辰川是竞争对手,商场如战场,不是谁得罪谁的问题。”
“你骗不了我,我以前是财经记者,我懂这里面的规则。这种时候如果没用见不光的手段,是根本扳不到东瑞的。”
顾子维想仔细看她一眼,但是看不清,很不习惯这样子与她说话。很想看一看在这么陌生的冷静下面是否还有曾经熟悉的表情,是什么时候开始渐行渐远的……
他突然想起她曾经很喜欢的一个清朝词人被用滥的一句话:
人生若只如初见。
他过去笑她矫情,可现在想来是真的伤感,当过去的点滴只剩下缅怀,想回去却再也回不去的时候,那伤感才真真浸到骨子里,融成血肉,牵动心脏。覆水难收,悔不当初。
疼痛蔓延到掌心,顾子维蓦地握紧:“苏清越,你明知我所作所为却装作无动于衷,每一件事你都很配合地忍过来,为什么这一次不了?因为涉及到的人是梁辰川,你心疼了?”
“现在说这个没有意义。”
“其实你根本不用担心,如果梁辰川肯向他父亲、大哥或者任何一个叔叔伯伯开口求助,东瑞的困境立马就能解决,否则他单枪匹马只怕也撑不到年末。你要是实在心疼,可以去劝劝他。”
“我不会去劝他。”出乎意料,清越一口否决。
“理由?”
“其实你和辰川在某些方面很相似,一样有着声名显赫的家庭,一样执着地想要摆脱这种与之伴生的压力。你努力过,可是失败了,所以你只好重新回到那个牢笼,丢下我一走了之。当然,你有你选择的权力,我不怪你。辰川他心智成熟,知道自己想做什么以及怎样去做,他能够驾驭自己的未来,是不依附于任何外力的人生。”
顾子维沉默着听她分析。不中听,却很有道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梁辰川所面对的正是一座他不曾征服的山峰,成败定输赢,这是一种间接的较量。
他伸手抚摸清越的头发,她本能地别过脸去,只剩一缕留在子维指尖,倏然滑过。他笑了笑,仿佛什么都懂了,有些东西一旦错过是怎样是抓不住了。
他曾自信地以为她离不开自己,无论他做出什么事情她都会原谅接受等他回头。因而,那些时候他并没有解释,是理所应当地觉得无论何时都还来得及。
现在呢?
顾子维紧皱双眉,烦躁地掏出一支烟,想要点燃又犹疑着,捻在指尖。清越注意到,先是有些吃惊,她记得子维以前不抽烟,转而却又了然,其实这些日子,改变的何止一个习惯?那些曾以为坚不可摧的东西都在一点点瓦解消散,面目全非。
光阴荏苒,岁月如刀,我们不过尘世之蝼蚁,宿命之浮尘,任其粉饰雕琢,千变万化。曾经山盟海誓的青葱岁月一去不返,众里寻他千百度,如今只剩灯火阑珊,人海无涯。
清越抬起头看着子维:“这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事,不要牵扯到其他人。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我们和他们就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好不好?”
这一刻,他分明就知道她是为谁牺牲求全,就算她身永远不离开,心也早就不在。
然而,顾子维却答应:“好。”
有时高傲与卑微也只一念之间,假装她没有变他也没有变,时光仍可回到最当初的模样。
“但是,我不希望你跟梁辰川还有什么瓜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