称病是权宜之计,但用不了多久,真相大白于人前,卫子臻抗旨不尊,永真帝必定难做。
现在时日尚浅,未到时机,那群以独孤瑾马首是瞻的老臣们选择了缄默。
下朝之后,永真帝沉着脚步回后宫里去,杂花生树的后花园,砌了整块的嶙峋兀石,亭榭间跌跌撞撞的宫装女人,两道卧蚕眉,朱砂花钿,斜红飞倚,正打着扇扑着什么。
这是冬日,既无蜂蝶,也无蚊蝇,永真帝有些惊奇,待走上前几步,才发觉这女人很有几分熟悉。他站在廊下看了许久,直至身后的宦者压低了尖音道:“陛下,那是七殿下的生母。”
仍占着宫中一席之位,封了个婕妤,因为早几年遭人陷害,现在神志不清疯疯癫癫的。这是宦者未说出来的话。
永真帝细细思来,他和这女人已好些年头未见过面了,不但她,就连她生的儿子,他也不大待见。因为君衡闹得满城风雨,于皇家而言更是一桩丑闻,永真帝平素只要念及独孤琰,便觉得胸臆之间有股直欲发泄的嫌怨之气。
但见那女人单纯地扑扇,追逐着虚无跑去,他的心里还是难言的。
不知不觉便问出了口:“老七近来在做什么?”
七殿下除了那身皇族血脉,并无官爵加身,平素行事作风,不会为人所忌,自然也便没什么人知晓,宦者哈腰拱手:“奴才不知。”
“召他进宫一趟吧,便说他母亲想念他了。”永真帝说罢,便复杂地望着天叹了声。
那谕旨下到独孤琰的府上之时,青年正阖着那双凤眸沉睡,锦被沿着床榻滑落了半边,门外有人传唤,也听不见答复。
独孤琰身边的书童匆匆迎上去,“天使稍后,我家殿下身体不好,正在休息,天使稍容片刻,小的去传唤几声。”
宦者点头答应。
书童赶忙扭头跑回去,大喇喇闯门而入,阳光才抛入一线,里头风神奇秀的男人,漠然地站在面前,神色很有几分不耐。而他身后,独孤琰的床褥整齐地贴在身上了。
书童呆了呆,再也顾不得此刻宦者仍在房门外的园中等候复旨。
寝房的门被关上了。
再对上君衡时,书童显然口气不善了,“君公子,你害得我们家殿下还不够么?”
才十七八岁的书童,敢这么瞪着他,指着他的鼻子说话。
君衡不屑地嗤了声,“我不跟你废话,把外面那人乱棍打出去!”
“凭什么?”书童的乌溜溜的眼睛瞪得更圆了,“这是我……殿下的宅院!”
一个外人,敢这么颠三倒四吆五喝六的,书童气哼哼的恨不得冲上去揍人。
君衡说完这句话,懒得理会似的,他回到独孤琰的榻边,青年凤眸紧闭,眉峰宛如乌墨,玉白的脸毫无血色,他看了会儿,便皱眉将人抱起来,横着腰将他纳入怀里,趁书童目瞪口呆,他冷冷挥斥道:“难道要你家殿下这样去见人?”
“你……”书童气急,“还不都是你害的!你说,你到底对我们家殿下做了什么?”
殿下虽然身子骨弱了些,小病小灾没少过,但这种一睡便好几日,不思茶饭的时候却从未有过,就连大夫也诊不出所以然。
君衡恶劣地挑唇,在怀里青年的唇上印了一吻,书童气得跳脚了,他反笑道:“就做了这些。”
“你你你!”无语凝噎的书童,真的要哭了。
君衡不搭理,他低下眉头,目光触及青年的唇,微笑着喃喃道:“你身边的人,是不是都这么可爱?”
握在手里的指头动了动,独孤琰吐出虚弱的气息来,君衡有些惊喜,他却反掌推开了他,扶着床喘着坐起,书童见他终于醒来,喜出望外地凑上前来,君衡看这小子前来凑近乎,咬牙差点将他踹翻在地。
“申年,不可无礼。”
书童扁了扁嘴。
身后的独孤琰满意地笑了,他的阿七自然是向着他的。
独孤琰将急促的呼吸平复下来,他接着又道:“不可教天使久等,我梳洗一下便去接旨,先请人到正堂,奉上茶水。”
“是。”书童答应之后便走了出去。
独孤琰再度虚得要倒回床榻上,君衡拖着他的肩,有些难以自觉的颤抖,“不要逞强。”
“没事。”独孤琰不着痕迹地撑开手,弯腰去拾自己的鞋履,“父皇他近一年没有理会过我了,难得……”
不知怎的,君衡突然想起独孤瑾的那句话“我的七哥从生下来便不得人惦记”,心中顿顿地抽痛。
他起身下榻,拦下独孤琰的手,替他把鞋套上,独孤琰沉静地看着他,曾能穿透一切的澄明目光,有几分死灰般的岑寂,他的身体微微后仰去。
“君衡,住手吧。”
君衡的心跳随着手一道停滞,他呼吸凌乱地抬起眼睑,青年面容惨淡,自嘲地笑,“我没什么再好求的了,身如槁木,不如归去。君衡,你既然已经做出了选择,那就应该成全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