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谢澧兰一怔。他飞快地睁开眼,一滴晶莹的水渍自颊边滑落,胸腔中最柔软的那一块,丝线密缝的疼。
原嵇自门外走了进来,脚步轻得听不见响动,未几,他才似是自语地说道:“殿下这副身体,之所以体弱,是因为自幼时起便被人下了蛊毒,以血养蛊至少有三年之久。这毒难以拔出,需要纯阳女子的鲜血,也需要……”
“需要纯阳男子的心头之肉是不是?”
原嵇没有答话。
他“呵”一声,绝望地漾开唇角。
卫子臻答应孙沛的条件,以孙琇莹为条件,是因为她是体质属阳的女子,而且多年习武,于他的蛊毒只有裨益,并无坏处。
王府和军中的食物,给谢澧兰的,不论清汤还是烤肉,味道都极为古怪,起初他以为是伙夫功夫不到,可吃了别人的才知并非如此。那里加了他为他准备的药引。
他惯了日日倦怠,本无心世间情爱,可对他的情,却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直到那日他倒在他身前,谢澧兰的呼吸几乎滞住,刹那心死如灰。
原来,卫子臻与他之间的牵连,早已剑斩不断。
谢澧兰垂下目光,满头乌发随意蓬散,狼狈地笑起来,眼角沁出了泪光:“你那么忠心耿耿,怎么不拦着他救我?我伤他骗他,你明明早已知悉,你算什么忠心,做什么谋士?”
这么失态的谢澧兰,原嵇也是第一次见。
愕然了一会儿,原嵇看向地面铺洒的银光,眸光凄恻:“世人多言,长痛不如短痛,可于王爷而言,却常是反其道而行之。他本宁愿一生为你剜心到死。谢公子,殿下,我劝说多次,可你需知晓,但凡我有一丝机会,我都不会放任他做此傻事。”
“殿下无心,才会是将来的英主。”原嵇垂袖作揖,谦恭地道:“但原嵇此生,只忠于镇北王一人,今日特来请辞。”
谢澧兰收回目光,雪白的袖袍下,纤长玉色的手指,沁出掐过的红痕,良久良久以后,枯坐的谢澧兰挥手道:“走吧。”
恢复岑寂的静室,只剩下他细密地疼着的心,还剩下一点跳动的轻响。
“卫子臻,我说不留余地,你就真的不留……”
少年的脸陷入手掌之中,指缝间温热的水泽泄露出一丝淡淡的光。
远远闻之,轻细的风里有低弱的夹杂着喘息的呜咽声……
拂晓时分,一身雨露的独孤琰出现在深深庭院之中,水墨色长绡迤迤然,广袖上墨竹摇曳生姿,眼波清湛。谢澧兰披衣起行,浓白华服载了月光将阑的皎然,只是脸色苍白,眼底微微浮肿。看到独孤琰,不动声色地颔首。
“九弟。”
谢澧兰避过他要上来牵他手劝慰的举动,“你一个人来的?”
分明知道他问的是君衡,独孤琰不自然地微红两颊,将手撤回广袖间,俊逸的眉化开春暖的喜色,只是瞥见谢澧兰这副憔悴的光景,又生生动容。
“暂时是一个人。”
“君衡想从我手里得到什么,七哥都会为他寻来?”谢澧兰反问了一句,但这个问题约莫有些奇怪。
独孤琰想了想,妥当地答道:“多数境况下,许是这样的。”
谢澧兰垂下眼睑不说话了。
人之相与,从来便不该只问得与否。独孤琰把君衡放在心上,他自然会为对方谋求恋栈之物,而他却将卫子臻的一切占为己有,强制蛮横,卫子臻从无后悔的机会。
“九弟?”独孤琰的手掌在他面前晃了几道影,谢澧兰的眼动了动,他淡淡地抿着唇,侧开脸颊,独孤琰反问道,“九弟昔年曾说过,情之一字,世间最苦,穿肠入肺,一经染上,绝难根除。九弟心高气傲,我曾以为你绝不委身男子,可是……”
“七哥不就是要逼我承认,我爱卫子臻么?”谢澧兰苦笑,“我承认就是了,我爱他,想他,恨他,但更恨我自己。”
“既然如此,你……”
独孤琰皱了皱眉头,他想到什么,并无顾忌地问:“那个帝位,我知道你拿得起,可是你放得下么?”
“放不下。”
他临死前的最后一刻,七窍流血,他不能让任何人瞧见自己的惨状,便寻了一个皮筏子将自己顺水流远。那时候弥留之际,他想的只是,若能从来一遍,他定要身居九重,把北燕踩在脚底。
于他,权利,势力,和绝对的实力,重于一切。
可上天让他重生了,代价却是,他仍需忍受谢澧兰身体的痛苦,脆弱得仿佛是一张任何人都可以撕破的纸,只能做敌国的一个被放逐的皇子,一个被抛弃无用的弃子。
“谢沧州还没有死。”他逼退眼角的涩意,尽可能平常的语调,“我会让他伏诛。”
“谢沧州死了,然后呢?”
这是第一个人,值得交心,问他打算。
谢澧兰负起手,“我前身死在北燕,少不了独孤瑾的推波助澜,他会一并消失于这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