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子臻是他费尽心机提拔的将才,他终究没有下手,辜负自己曾经的一片心血。
至此以后,一直到独孤珩横尸塞外,他再也没同他说过一句话。
卫子臻被他扔到军营,被他以最严苛的试炼折磨得浑身伤痕,这些,在他是谢澧兰之时,他曾拉开他的里衣查过,可以推知,那时,他其实被他折磨得体无完肤。其实甚至更早,独孤珩将他放到军营,本就是为了让他留下满身创痕,为自己建功立业,拉拢各方。
卫子臻临死前,谢澧兰有句话没有说出口。
谢澧兰从未对他用过完全的真心。即便再爱他入骨,在谢澧兰心底,也更多利欲和算计。
“一个人辜负一个人,是会抱憾终身的。”他扶着那株芭蕉,喃喃自失。眼中再无昔日神采与清泽,“原来,我要的始终是求而不得。”
我悔了,卫子臻。
天下要之何用,江山万里,繁华千座,到底是寂寞。你不在红尘,我与谁共度。
永真帝的私召传到他手中,让他进宫一见。
六月的榴花高灼,宛如流霞,但在外庭,不在寒苑。谢澧兰命人将外头的石榴树移栽了不少进来,将萧疏荒凉的寒苑点缀上几许火艳的生动。
身后众人忙进忙出,独孤琰走近沉默的谢澧兰,低声道:“父皇心思难测,你真要进宫么?”
“他如今若是真的还拿我当以前的独孤珩,我难道会瞒着他进月州,而他又会私底下调动人马查到我的所在?”说罢便讽然一笑。永真帝要的,不过是一个光耀大靖、荣荫祖祠的太子罢了。
“那你——”
独孤琰抿了抿唇,君衡最近好似不太喜欢他和九弟走得太近,愈是关心九弟,他便愈不高兴,独孤琰无奈,但不敢问他怎么了。
果然,他才来寒苑没多久,便被身后的人拽住了小臂。
“那个,九弟……愚兄我就先走了。”
独孤琰语未竟,便被君衡嘟着唇生生往后拽开去,正要被带离寒苑,谢澧兰陡然摇头,淡淡的声音自芭蕉下飘来,宛如一缕青雾,“满目山河空念远……”
怎么还信口要背诗了?
他一句没念完,无奈自失地闭上了眼眸。
深宫千矗,永真帝掩唇咳嗽,仰倒在龙床上,宦者望了望窗外的星天,永真帝在他身后问道:“什么时辰了?”他说话已现颓靡,宦者摇了摇头,哽咽着说不出话,永真帝又问:“他还是不肯来见朕?”
“陛下,”宦者回头来,跪在永真帝的榻前,泪落如水,“这病若能有那一味天香车前,您的龙体是一定能好的。”
“你也知是要拿天香车前了,”永真帝躺下,眼中有一丝混沌,不减龙威,只是深了什么藏在其间,“那味药五十年才能一见,当年,皇后垂危之时,朕若是为她寻到,也不至于——”
不至于独孤珩自幼长在他膝下,长成这副狠心冷情的性子。
彼时天色才蒙蒙亮了几缕,微红的阳光洒落在山道上,六月,清晨林间浮着薄薄的瘴气,谢澧兰捂着唇,带着闫风徒步上山求药。
“殿下不肯见陛下,怎么还要来为他寻药?”上山之前,闫风道出心中的疑窦。
谢澧兰无波无澜地望着烟岚里横锁着的千层云顶,宫室琼楼,比皇宫的气派恢弘不遑多让,他袖手道:“他自知时日无多,我去见他,有去无回,徒增白骨,替他新立的太子铺路而已。”顿了顿,他又垂了眼眸道,“但身为人子,我不得不来。”
玉山轮廓在眼底一寸寸清晰。
谢澧兰如今体力正好,徒步上山,沿途没有歇憩一瞬,穿越漫山弥漫的烟瘴,独入一片清幽雅然的深苑琼林,此处的木槿花繁叶盛,缀满枝丫,宛如朱红的烟朵,蹀躞间拂摇无数翩然。
“玉山的规矩,主人只能见一个人。”
深林尽处,一名手执尖枪的童子,梳着垂髫髻,浑不客气地挡开道。
闫风正要站出来斗殴,被谢澧兰拦下,“不可妄动。”玉山之主,百年大靖帝王都不能撼动一二,凭他二人单枪匹马前来,持强斗狠,枉送性命而已。
闫风咽下这口气。
谢澧兰冲来人颔首施礼:“在下谢澧兰,求见玉山山主。”
这辈子,除却永真帝,闫风从未见过谢澧兰对谁弯过腰,何况还是一个童子,一个玉山家仆?
传闻之中,玉山山主偏安月州一隅,百年不涉世红尘,但当年大靖初掌乾坤时,曾与山主立下契约,独孤氏后人,不可携私兵入玉山,更不可动不该动的妄念。而玉山,沉默了百年,它不参与天下纷争,不涉足红尘紫陌,上不觐天子,下不礼庶民,安宁得常人根本想不起它来。
童子见谢澧兰还算谦恭知礼,沉吟地点点头,挥手叫他跟上来。
谢澧兰推开闫风,叮嘱道:“山主不会怠慢你,在此地留下,孤巳时便能归来。”
闫风委屈地不说话,嘴巴上了封条,他只能看到那一抹白影消失在雾色里,隐没入无人知的秘境。
作者有话要说:唉,今天抢红包抢到手软,三个文一个更了一章,所以晚了点,但是,承诺绝对木有喂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