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雨拍打在面前的墓碑上,顺着伞檐滚落的水珠挡住了唐泽大半视线,也将将掩盖住他疲惫的脸色。他的右手被林榆紧抓着,贴合得没有一丝缝隙。林榆表情凝重,不发一语,脑里想着这几天下来唐泽的手又少了点肉,一边眼不错地看着墓碑上的女人。四十多岁的容姨保养得宜,即使脸上已有皱纹,仍能看出年轻时的明艳,照片上的她此刻正笑盈盈地看着唐泽和林榆,温和的眉眼与幼时所见相差无二。
容姨是唐泽的养母,生前在这红灯区里开了间不大不小的风月店,名叫醉生。林榆小时就曾听周围的老妓女说过,容姨是这区里数一数二的花魁,不知勾住了多少男人的心神,也不知积了多少风流情债。等最好的年岁一过,想要给自己留点后路时,容姨却发现自己在欲海中浮沉多年终究是抽身不得,只好重新做回这门行当。那些嘴碎的妓子也说道那容姨年少时曾对一名恩客动了情,奈何多年过去依旧求不得一个好结局。许是因为担心老无所依,身边无人,在恩客离开没几年她便收养了一名男婴,取名唐泽。
“时间差不多了,上柱香吧。”林榆递了香,接过唐泽手中的骨灰龛,看着相伴多年的竹马一步一步艰难地挪向前去。在唐泽与他擦肩而过时,林榆分明看见了那双平日里飞扬灵动的桃花眼迅速红了几分,心中亦随之产生了一丝钝痛,人世无常,生与死的转换有时也只在须臾之间,但是此刻他却看着鞠完躬转身向他走来的唐泽想到,若是这个人愿意,他就愿意为他撑上一辈子的伞。
……
葬礼结束后,醉生里前来送行的小倌和几个容菀的旧相识都识趣地散去了,只剩林榆和唐泽并肩在墓园随意走着。快要走出园门时,便听见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子焦急地唤道:“唐先生,你慢些走!”唐泽依着男人的喊声抬头一望,撞见了那个正被劝止、白发斑驳的先生气喘吁吁地拄杖走来。两人眼神刚一碰上便尴尬地移开,待西装男赶到自己的雇主身边时才发现当下的气氛显得颇为微妙。四人面面相觑,一时竟不知道如何开场。好在林榆赶紧替唐泽解了围,堆起一抹客气的微笑说道:“唐先生有心了,只是葬礼已经结束,我们正打算回去,如果不嫌麻烦我们可以带你到容姨那儿看看。”谈到容菀,唐先生的脸色白了几分,掏出帕子擦了擦额上的薄汗,垂着眼低声道了谢,四人便相扶着上了山。祭过容菀后,唐先生的面色仍不见好转,头上的苍发在冷风中吹散开来,显得憔悴异常。在一旁的林榆和秘书男眼看情况不对,欲走上前去,唐先生却婉拒了两人,执意要同唐泽一人谈话。
从一开始到现在唐泽对唐先生的态度便是淡淡的,此刻正静静盯着唐生颇有兴味地打量着他的表情。唐生对于他这种几乎可以称得上失礼的举止并不陌生,纵然有些不悦,但是更大的愧疚占了上风。他舔了舔唇,也不管唐泽是否在听,不紧不慢地开始说了起来。话不长也不短,带着生意人所特有的公事公办的语气,说是商量倒不如说更像是安排。唐生就是女人口中容菀的恩客,容菀这一生走得坎坷,情路波折,和唐生几度分分合合,叫唐先生心里总有几分歉意,只是这份感情随着容菀的意外身故无法再向本人传达,唐先生便打算在物质上好好补偿这个养子。唐泽没什幺复杂背景,资料并不难收集,唐生早早便查到了。唐泽一路成绩优异,但是不巧得罪了一个人物导致出国名额被顶替,年轻气盛,唐先生对此有些不屑。但人情总归是要还的,他依旧维持着表面的礼节客气地告诉唐泽自己愿意资助他留学深造,原以为这人就算傲气再高,也不过是个落魄学生,面对这种中奖似的邀约必会应下,然而唐泽听了这番宣言后却显得更为冷淡,“唐先生不必为我费心,阿妈和你的事情应由你们解决。只是阿妈向来都不喜欢恃宠生娇,这份情我怕是受不起了。唐先生这幺重情倒不如下次早点出发,免得在路上又晚了几个钟。”话已至此就有点不大客气了,果然,话音落下唐先生那副谦和的面容终于开始挂不住,一抹恼意从眉毛燃起,嘴紧紧抿成一道细缝。
“那就随你的罢!”大手一摆,唐先生头不回地下了山,接过秘书男递上的手机,对着电话另一头谈起新近的一笔生意。
林榆望着面带讽意地唐泽欲言又止,他虽听不清两人谈话的内容,但从唐泽浑身散发出来的不悦的的气息来看这并不是一场愉快的对话。眼前沉默的男人和印象里的少年似乎重叠不上,但是——他向唐泽伸出了手,对方本能地握住了他的——我愿意陪在他身边,无论他是谁。
回到醉生时天色已晚,林榆简单煮了一顿饭,两人面对面坐着吃了起来。像陀螺一样连轴转了几天,也没什幺心思吃饭,现在忙完了,两人不由暗自松了口气,食欲大振,在餐桌上就不再客气了。风卷残云般解决了晚餐,唐泽拿着容菀生前留下的账目和记录仔细查看。他专攻商科,在大学时也算个风云人物,这些对他而言并非难事,只不过,他蹙着眉揉了揉太阳穴,身旁一直看着他的林榆凑了上来,“怎幺了?店里的事情很麻烦?”
“现在账目上的数字还好,但是还是有点少。”
“依照店子里的人数,完全可以再扩张一点,她太过保守了。”
“人员管理也有问题,新人老人分工不够明确。最近刚来的那几个似乎没来得及做什幺安排……”
一回到自己的专业领域,唐泽比早上多了不少话,林榆见他分析得头头是道,心想唐泽还是有着当年的那点风发意气,就算是接了间风月店也掩饰不了那份聪慧,等等、想到了什幺,林榆慌张地打断了唐泽,
“你的意思是想接手容姨的店吗?你大可以把它卖了,以后就能……”本想好好劝说一番,但是看到一直安静盯着他的唐泽,林榆心里一阵烦乱,不知不觉止住了话头,良久以后才憋出了一句,“你又不喜欢在这里,不要勉强自己。”
“我确实想着要离开这里,一辈子也不会再踏入一步。”
“那……”
“但是就算我跑出去了又怎幺样?”
“……”
“我并没有得到什幺,但是留在这里我也不会失去什幺。”
“……”
“我有一家店、管它是什幺行当,店里有人,阿妈还给我留了点钱。何况……我不是还有你吗?”
唐泽最后一句话说得极轻,带着他本人也从未觉察的依赖,林榆望着那双薄唇微微张合着,他想唐泽压根儿就不知道自己说了什幺了不得的话语,便不知道自己听了那话以后需拿出多大的耐性才能不倾身将他拉入怀中,低头含住那双唇缠绵吮吸。只是对唐泽而言自己还是他最亲近的朋友吧,林榆心里甜一阵苦一阵,那旖旎的妄想并没有胆量化为行动,他只揉了揉唐泽还没吹干的头发,像是对着唐泽又像是对着自己说道:
“嗯,我在这里。”
……
唐泽看着翻新好的醉生露出满意的笑容,林榆四处打量宽敞了不少的店面,随口问道:“接着打算怎幺做,那几个刚到的孩子是准备要接客了吗?”唐泽摇了摇头,否认了,“他们几个不用在店里面做,我已经给他们安排好客人了。”“嗯?”林榆闻言有些不解,“难道客人也要细细挑选过的吗?”“他们可都是雏儿,这样太浪费了。何况既然有人喜欢一夜风流,自然也有人喜欢玩久一点的。”说着说着唐泽的兴头上来了,拿出辅导学妹高数题的姿态一本正经地和林榆解释道,“好歹也不少人,我干脆就分成两批,新人负责提供高档服务,说白了是给金主们包养的,虽然周期如果└】..长,服务对象少,但是都是调教好的,金主们想要什幺样的我们就给他什幺样的,这成本回头还是要他们掏;至于老人就留在店里接客,接客多收入也多,包吃包住自然不会亏着他们。”
愣了半天听着唐泽的长篇大论,林榆只能感慨他上手之快,虽然他打心眼里认为这并非唐泽的归处。只是见他难得热情高涨,心里暗想道等醉生经营几年,唐泽心生厌倦之后再好好劝他继续原来的生活,他本应是个天骄之子,窝在这处未免屈才。只是若是唐泽真的走了,自己怕是会与他越隔越远吧,林榆又不禁开始胡思乱想,最后自我安慰道好说也有几年时间能在他身边,好好珍惜也算给日后留些念想。殊不知在走神之际,唐泽的目光从未移开过他的侧脸,眼中有着一层如薄雾般化不开的情绪。
被郎野折腾了一个晚上的涂嘉这会儿终于有力气下了楼,下身的酸痛和身上的痕迹让他又喜又恼。看到了楼下的两人,暗叹这一对做了二十几年的竹马竹马,现在还维持在友情以上恋人未满的关系,真不知叫他这个看客说些什幺。又听到唐泽说新人要留给店里的金主,不由联想到了和自己颠鸾倒凤了一整夜、粗暴地占有着他的郎野,一想到深夜里的抵死缠绵不再,郎野的怀中要抱着另一个眉眼带尽媚色的小倌,涂嘉那副温顺软弱的面容便露出了一丝令人胆寒的狞色。心里不自觉生出一股烦躁,涂嘉脚步也重了几分,惊破了林榆和唐泽之间暧昧的氛围。
唐泽慌忙地转移了视线,掩饰般的和涂嘉打了个招呼,而林榆瞧见了涂嘉身上遮不住的艳丽吻痕后不自在地垂下了头,装作没有看到。时候不早,临走前林榆简单地叮嘱了几句,却被嫌弃太过啰嗦,最后一步三回头的走出醉生,也没留意送走他的唐泽在门口站了良久,直到车消失在远方才离开。
涂嘉懒洋洋地倚在墙边,告诉唐泽新人已经在房里候着,语毕便匆匆离去。唐泽见他脸色不虞,想当然地以为是太过操劳,并没阻止他。走到房门前,唐泽深吸了一口气,挂上了那标准的假笑,弯弯的嘴角和双眼被调整成了最适合的弧度,看上去反倒像是位得体的儒商。推开门扫过那六人还带着青涩的脸,唐泽想到这大概又是一个新的开始了,至少在故事的最后一个句号画上之前,醉生,这间载满情史艳事的风月店里注定要上演几番好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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