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韵的泪水顺着眼角无声地流下。
简莱消失后的那九年,唐韵曾无数次在梦里梦到过与简莱依偎在合欢树下的情形,也无数次梦见与那个指头边缘修剪过度的少年一次次相伴入眠。
那种彻骨的想念随着岁月的轮转逐渐演变成一种无法释怀的恨,凭什么我习惯你的陪伴之后要突然抽身离开呢?
那年唐韵第一次迈进简家时,那人沉浸在木料与曲线的世界里,对来客毫无察觉,简伯伯提醒过后,那人云淡风轻地抬起头讲,我叫简莱,是个琴匠。唐韵在那一刻感觉身体仿佛经过一股电流,接下来的几天,唐韵脑海里盘绕的都是少年埋头工作时那副醉心于雕琢的模样,还有少年那双**净透彻的黑色眼眸。
可寄居者的身份怎么可能与这个家的主人对等呢,唐韵见少年对家中多了两个人全然毫无反应,内心被自卑折磨。
当唐韵好不容易踏入少年的世界,少年却因为一场话剧表演爱上一个年长十二岁的女人。
于是为了救赎,同时也为了满足私欲,唐韵发起了角色扮演的游戏,简怀林与江南相处热络的日子,唐韵一次次在简莱面前扮演着那个永远不可能成为的江南。
那种夹杂着爱与折磨之间的卑微与庆幸,如若没有爱过,永远都不会明白。
“唐小姐,这是木料储藏室昨晚的监控记录。”傍晚时何如景将手中的笔记本电脑交给唐韵。
唐韵眼见江南先是推门而入,随后取出手机短暂讲几句,三五分钟后简莱披着大衣推门走进来。
“还没结束吗?”简莱抱着双臂拧着眉头问江南。
“只要你还活在这个世上就永远都不会结束。”江南美艳的脸庞绽开难解的笑颜。
“你终于下定决心了,芸豆。”简莱闻声眉头一点一点释开。
“再也没有周而复始的折磨了,亲爱的,你就乖乖地永远地留在你最惧怕的黑暗里吧,和我的云游一样永远留在黑暗里。”江南从口袋里掏出一只针剂迅速推进简莱皮肤。
简莱如同灵魂离开躯体般在江南面前慢慢慢慢倒下去。
随即江南利落地取过蛇尾般的绳索一圈圈缠绕简莱手腕与脚腕,撕下胶带娴熟地一层层封住简莱嘴巴,而后储藏室电闸被拉断,瞬间世界只剩下一片可怖的黑暗。
“可是如景,江南怎么会是陆云透呢?那分明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唐韵抬起头迷惘地望着何如景。
“不一样的面貌,不一样的声音,不一样的年龄,不一样的举止,可是却同样抱着摧毁简家的决心不是吗?两者间的巨大差异像山峦间的迷雾遮掩住深邃凶险的起伏,致使我在过去无从证明简太太究竟是不是在简莱幼年时频繁出现的那个陆云透。而今真凭实据摆在你面前,还不肯相信?或者说你只是不敢相信?”何如景面色苍白地质问。
唐韵抿着嘴唇不再答话,默默把手上的笔记本电脑交还给何如景。
窗外夜色渐浓,何如景游走在楼梯、走廊与房间盏盏点亮简家灯火,简家小楼像坠落的月亮般嵌入一望无尽的深雪。
吸尽烟盒里的最后一支烟后唐韵拿起电话拨给周书怡。
“周医师,十年前压倒简莱精神防线的最后一根稻草是我对吗?”唐韵隔着话筒问出口。
“你可以这么认为。”周书怡给了肯定的回答。
“当年我一怒之下把简莱关进汽车后备箱带到墓地,突袭的行为与置人于幽闭空间的做法,令那人不可避免地忆起芸豆对其的囚禁与折磨,于是当下精神产生错乱,最后导致彻底疯掉了是吗?”唐韵再次和周书怡确认。
“大致的方向正确无疑,但不必为此自责,多米诺骨牌早已排列妥当,你只是恰巧触碰到简莱内心隐秘处的开关,提前引发了一系列预谋已久的混乱,而现实中这些与你并无太多关联,种下种子的不是你,灌溉滋养的也不是你,说到底,你不过是在无意中代人攫取了他人种栽的果实。”周书怡巧妙地安慰。
“周医师,记得上次在恒市初见时您对我提及过流性人与流声人,那么这世界有没有可能存在另一种人呢?流面人——成年后五体在岁月轮转间发生变化,面貌在以数年为单位的时间周期里忽而平淡,忽而美艳。”唐韵反复斟酌后对周书怡讲出心中荒谬的猜测。
第40章第40章
“唐小姐,流面人经证实确实存在,并且症状与呈现纷乱而繁杂,但我个人认为你想要证实的那个人并不属于这个范畴。”唐书怡直接否掉唐韵提出的想法。
“关于这件事您能否给予些提示?”唐韵借机追问。
“你若想进一步证实江南是否是陆云透,可以试着寻找一份被唐文先生私下封存的医疗档案作为参考,可这份档案的具体保存位置,除去唐文本人再无第二人知晓。”周书怡暖人的嗓音隔着话筒传到唐韵耳畔。
唐韵挂掉电话后,脑中第一时间浮现出唐文在浅塘医院扭亏为盈后于陆城购入的一处居所,因为平日里医院太忙,那所房子装修妥当后唐文一个月里也难得回上几次,父女各居两处,平时个忙个,两人有限的见面也只限于浅唐医院的办公间或是那家如今已被夷为平地的小酒馆。
唐文在世时唐韵来过这清幽的住所一次,因平时居住甚少,整套房子流露出一股类似办公场合的商业化气息,满足基本生活要求的简明家具置放在近似空旷的底楼,让人对房屋主人存有一种强撑买入以至经济断链无法还贷的错觉。
院子车库里停着一辆布满灰尘的黑色奥迪,那辆车是浅唐医院创办时简怀林送给唐文的礼物,简怀林深知唐文不喜张扬,因此选了马路上常见的平庸车型,可唐韵知道那恰巧是唐文在内心最为喜欢的车款。
商业方面简怀林天赋异禀,目光长远而精准,同清楚了解唐文内心所需一样,简怀林敏感地知悉着民众的供与求,那人似乎把累计钱财当做一种实境游戏,日日应酬东奔西走,深陷其中乐此不疲。
打破恶性循环的是美人江南,江南的出现令简怀林把生活重心从事业转移到情感生活,家财尾数的堆叠随之成为次要的事情。
江南嫁入简家隔年三月,唐文因不懂人情世故在陆城医院被同事恶整,已然到了无法容身的地步。
简怀林见此情景提出要协助唐文在陆城开设一家私立医院,唐文身处僵局进退不得只能带着忐忑同意。
开办医院过程中唐文因目光短浅经验不足缕缕受创,那些眼看着事业将要坍塌的危机时刻,唐文不得不像握住最后一根救命草般求助简怀林,于是简怀林被动承担起掌舵者的角色,授以经验,助以钱财,于风雨飘摇中帮唐文撑起浅唐医院。
陆城冬季最末一场大雪过后,唐韵行驶在一片泥泞不堪的道路,来到属于父亲唐文的居所,深呼一口气推开房门,两双根高三四公分的女士皮鞋整齐摆放在一边,衣架上挂着中年女士钟爱款式的大衣,一排花草被齐整地布置在窗沿边,预想中枯燥空灵的房间此刻竟充满平实的生活气息。
唐韵眼见这些温馨的改变,忆起与唐文短暂相恋的女士陆帆,定是那位用一双巧手将这冷清的住处悉心妆点。
唐文纯白色基调的住所像一张画纸,简单明朗的布局几乎一眼可以望尽,唐韵明知并无希望还是秉着认真个性将各个房间细细翻找一遍。
“吱呀……”门似被风吹开,门板焦躁地随风来回摆动,刺耳声响回荡在高高的屋顶,拖沓无力的鞋底摩擦过地板,脚步声若隐若现,唐韵瑟缩着抓起书桌上的砚台探出头,见陆帆用手覆着脸慢腾腾挪动脚步出现在楼梯拐角。
“您怎么在这?”唐韵局促地放下手中的砚台,目光落在陆帆生出一根怪异红线的脚踝。
“你先前托静远找人照看房子,静远一时找不到合适人选,便把这差事暂且交给我。”陆帆放下手掌,脸上露出一片方正的敷料贴。
“您这是怎么了?”唐韵来回打量陆帆脸上的伤处。
“面颊不小心受伤,都这把年纪了,磕磕碰碰难免,受点伤也不碍事。”陆帆嘴上说得轻松人却低着头躲闪。
“那您好好休养,等下早些休息。”唐韵见状收回停留在陆帆面颊上的视线。
“韵韵,你来这里一定是有什么事要办吧?”陆帆手指轻轻按压敷料贴下的伤处试图缓解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