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的几章是关于名为凡恩的外国人的故事,加上肖云本人的故事与本章形成……出谜篇与解谜篇(?)。全文计划控制在三万字以内吧。
目前正以每天两千字为目标,我敲字是用一根手指跑的,打字速度非常慢……
一群人出来已经是孙景然站在楼梯道上等的十来分钟以后了。诚如最开始那名女性说的,这次谈话进行的并不久。
听到开门声后,孙景然将头微微从墙这边探出来。门里前前后后走出六七个人,其中大部分是女性,身为唯一的男性的肖云在里面显得十分突兀。为首那名卷发女人嗓音清丽,令孙景然立刻回想起第一次听到的那个女声。几个人站在门口商量了会儿下次碰面的时间,随后走进电梯。孙景然立刻顺着楼梯往楼下跑。
五楼不算高,如果跑得尽量快的话,自己和他们应该不会拉开太长的距离。这样想着,孙景然加大了迈出的步伐。
站在这栋楼门口谈话的(应该)是屋内的几人之四。肖云,卷发女人,黑色长直发的女人,及留着棕金色齐肩短发的女人。其他人似乎已经走了,而眼前的几人也在短暂交谈后顺着不同方向离开办公楼。
——肖云“落单”了,眼下对孙景然而言似乎是上前置问的最佳时机。看见肖云走出大门,他立刻跟了上去。
青年沿着大门连接的这条街走,最后停在一处连接小街与大路的丁字路口。这里人并不多,应该说,在过了下班高峰期的现在,路上的行人寥寥无几。肖云撩开左手手腕处的衣袖,下面是一块椭圆表面的手表。他盯着手表看了几秒,似乎是在确认时间,随后便将袖子重新捋直。
气温很低,就A市的秋天而言。对孙景然来说,很难想象穿着羽绒背心都会觉得冷的秋日。三天前他就从天气预报中预见了这袭不带冰渣子的寒潮,但身为一个从更南方来上学的人,他的身体还是不太适应这种程度的寒冷。
就是现在了,究竟要不要向前迈出一步呢?孙景然盯着脚下棕灰色的砖石,内心一阵踌躇。
只是,他到最后也没有那个勇气。逐渐涌上嗓子眼的顾虑、希望在未来仍能被人视为不会窥探他人生活的友好的人的欲念——一铲接一铲地将推动他思维进展的冲动情绪埋进土里。
一辆亮红色的车从他面前驶过,显眼的色彩令孙景然猛地打了个激灵。再看肖云之前站的位置,那里已经没有人了。
“晚上好……”
一脸疲惫地,孙景然拉开宿舍房间的门。晚上八点,四人宿舍里留着……加上自己居然只有两个人。
“晚上好。”杨浩说。见孙景然满脸狐疑地环视周围,他忙解释说:“……啊。黄祖荣在洗澡,赵胜刚吃完饭就去社团了。”
孙景然点了点头。他知道赵胜在学院的篮球部里是后卫,近期全正全身心投入到校篮球赛的准备中。他将鲤鱼乡123放在椅子上,下午第二节课下课到现在他一直背着它。
“你去哪儿了?呃……不会是还那张读书卡了吧?”
“没有,一点私事。”孙景然想起上次无意将借阅证放在桌上被杨浩看到的事件。说不定之后还会有这样的情况,那不妨以以“自己还持有借阅证”为前提撒个谎,有可能的话再从杨浩嘴里套出一些话。“我确实有想过去还,吃完饭出来看见他坐上一个金发外国人的车走了,应该是你上次说的那个人吧。”
听了这话,杨浩一脸惊愕。
“你是说金发的外国人?”
“是啊。有什么问题?”
杨浩露出了对一些事物感到难以理解时才会露出的苦恼神色,随后小声地自言自语:“……或许是我理解上有偏差,可能不是上次那家伙。”
“你在说什么呢?”孙景然听得不太清楚,“你不是说上次他坐一个外国人的车走了吗?他们应该是相互认识的吧?”
“这倒不是。要说关系好……我感觉不是那样的。”
“你看见了?”
杨浩点点头。
“他们起了争执,因为距离的关系我听不见他们在吵什么。肖云看上去好像急得快哭出来了,最后几乎是极不情愿地坐上了那辆车。至于那辆车……我记得是一辆红色的——唔,我对车没什么研究,倒看不出是什么牌子。”
……什么?
难以理解。杨浩说的每个字他都明白可是……不,他在说什么?
互助会。金发外国人。黑色马尾。奇怪的行为方式。围绕在肖云身边的一个个谜团接连涌出,就仿佛是费力解开密码锁后来不及高兴就被第二个锁临头泼了盆冰水。
肖云……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啊?
☆、母亲与家庭树
“凡恩,你想不想要个弟弟或者妹妹?”
凡恩的母亲——格瑞塔·瑞尔这样问他时,凡恩时年十三岁。
时值他们一家因父亲公司原因举家从美国搬往A市。凡恩尚不能流利地用中文与人交流,但可以大概听出别人讲话的意思。一家人坐在飞机上相邻的位置,凡恩靠着窗户。
窗外是明媚的、蓝与白构成的大陆。浸泡在蓝色海洋之中如岛屿般呈碎片状分布的白云——飞机此刻就在这上面滑行。凡恩出神地望着窗外,没有注意到母亲在和他说话。于是女人又问了一遍:“凡恩,你想不想要个弟弟或者妹妹?”
凡恩摇了摇头,然后说:“不知道。”而他想要说的实际上是“自己考虑吧!这样的问题,自己考虑去吧!”在美国,家里有许多孩子本身就是十分正常的事。凡恩猜测母亲这样问他只是出于心里高兴,并不需要他回答什么。
只是,不管是凡恩、他的母亲格瑞塔还是父亲雷蒙德都没有想过一种可能性。一度烦扰格瑞塔前后数月的所谓胃痛——在经医院检查后被证实是一块瘤子,在她的子宫里,并且,已经长到直径接近20寸了。无法完整而不伤到子宫地将肿瘤切除的医生,最后只能将肿瘤连着子宫一起切除。
手术是在A市的公立医院做的。雷蒙德之前有听说中国私立医院的情况与美国大相径庭,却囿于公事繁忙无法立刻飞回美国。小小的凡恩全程和父亲站在手术室外,看着父亲签医生递给他的白纸,脑海里一片空白。医生从手术室里走出来,将切下来的东西拿给他们过目。基本完整的大块肿瘤,还有粘着一部分肿瘤组织的子宫——看上去其实仅仅是一块红色的皮囊而已。想到自己就是在这里面呆了十个月,凡恩的心情十分复杂。可以说,这种感觉就好像一个人成年后听说自己的小学已经被拆成一片废墟——不,比这更强烈与怪异,凡恩也无法准确描述这种情感。他咬着牙,眼泪却还是快掉下来了。
“辛苦你了。”对着那块红色的皮囊,凡恩最后发出了这样一句莫名其妙的喃喃。
医生以为他是在和自己道谢,忙不迭用蹩脚的英语回应说:“没什么,没什么。”
——格瑞塔给凡恩生一个弟弟或者妹妹的计划就以这样一种有些残酷的方式告一段落,只留下腹部一道疤作为曾经经历过的证明。但这事还有后续,暂且不提。
瑞尔家祖上曾是英国移民。这个未曾在历史书里留下些足迹的家族有很长一段时间在海上横行——他们之中有许多是海盗,勇敢、蛮横,并且缺乏对社会的归属感。漫长的时光琢磨就像是在他们的灵魂上一层接一层地套上俗世的包装。到了雷蒙德的父亲这一代,那种经由探险意味上的冒险精神转变为了极致的入世勇气。凭借独到的眼光与及时出手的果断决断,老瑞尔从美国经济萧条时期那把廉价的优质股票中捞了一大笔,并就此发家,创办了自己的公司。起初这家公司主营皮革的生产加工,规模很小,在之后的十数年里稳扎稳打地改良发展,效益不错。雷蒙德在接手公司之后开拓了业务范围,旗下分设了现代化的复数个子公司,并将业务范围拓展至美国以外——加拿大,日本,再到中国。
在此不得不提到瑞尔家随血统世代流传的第二个东西——奇妙的东方情怀。这种东方情怀并不来源于《马可波罗游记》式的金银铸成的大地一类不切实际的怀想,其缘由是,早年还是海盗的时候,与凡恩祖上同船的有一名来自中国的水手。他用身居英国之后学来的英语向年轻的海盗瑞尔讲了许多中国的事。没有金山银山,却有完全异于英国并且及其悠久的文化。与那名中国人相处的日子中,瑞尔曾一度憧憬他口中那个神奇瑰丽的东方国度。而在中国人离开瑞尔所在的城市之前,他将自己身上的一只玉镯子送给了瑞尔。
很可惜,凡恩并没有亲眼见过那只镯子。听父亲讲,镯子在传到第三代时丢失了。其原因是一场海难。突然的风暴袭击了诺曼·瑞尔所在的船只,风暴之后诺曼发现自己在一块漂浮的碎木板上,三天漫无目的的漂浮期令他几要绝望,好在最后他看见了祖国陆地的影子。踏上陆地并就近找餐馆饱餐一顿之后,他才意识到手腕上的镯子不见了。
那场海难带走了全船上的数十名船员,诺曼是唯一的幸存者。或多或少地,他将自己这次大难不死归咎于自己丢失的玉佩。晚年时期的诺曼收藏了许多玉器,这在当时的英国人里并不常见。至于会选择中国为市场拓展的方向,就原因来看也并非单纯出于对未来世界形势的预判。这之中带有私心。以雷蒙德·瑞尔身为瑞尔家后人一脉相承的东方情结为主,以雷蒙德本人对未来这个国家经济发展怀有的信心为辅——总之,其结果是在凡恩十三岁时,这家人从美国搬往中国偏南方的一个经济蓬勃发展的城市——A市,其后的十四年至今,全家人一年中大部分时间都是在A市度过的。
刚搬来A市时,凡恩对周围的一切都充满了新奇感。又或许是继承了祖上流传下来的东方情怀,闲暇时他开始接触中国的绘画。
凡恩喜欢中国画的笔触,那让他感到自由。西方一贯宣扬的自由他不曾从古典的西方画里看出,只觉得那些笔触太过繁复紧绷。而古代中国的字画,无一不让他感到自由。如伸展向高空的竹,如枝头盘旋的雀,如大笔挥就的墨黑色的芭蕉,又如工笔细描的奇彩的人物——“写意”,他从老师口里听到了这个词。如此精准又传神的,写意。就是写意。在A市的中学读了两个月书后他向父亲提议说自己想学中国的绘画,父亲也同意了,预计有时间就在当地给他找个老师。当然,最好是私人授课,实在不行的话,报个艺术班与一众同龄但不同肤色的孩子一起学习也未尝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