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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世,感觉妳很在意那孩子?」中年男人事不关己地勾起了笑靥后,将放置在木盒中的瓷杯拿起后摆置茶几边上后,不以为意地提起了装置溢出清酒的木盒,惬意地移至嘴边啜饮了一口。
此男人是久世鷨纯的顶上宾客之一,也是令所有花街艺伎们,争先恐后都想搭上肩的金主之一,而他对外宣称的名便是沼田业弥,没人知晓此是否为他的真名,亦或者是假名,只是久而久之众人就习以为常地唤他为沼田大人。
「您多虑了,沼田大人。」久世恭敬地举起了双手,接过了沼田手中的木盒,将它放置在两人之间的茶几上。如要说红玉是久世憧憬的崇高存在,那幺沼田便是能使久世卸下心防的唯一人选,总是能会心一笑地应对着她赌气与不讲理的行为举止,彷彿是兄长的存在。
沼田百般无奈地注视着久世,他伸出了左手轻触了那双抿上胭脂的唇瓣,嫣红色泽代表着深沉的慾望,而在吉原这条花街上的艺伎们与女人们,涂上了鲜豔亦或是暗沈的红色,只有一种暗喻、隐喻,亦可理解为女性光明正大的挑逗、诱惑男人。
指腹扳开了紧闭的唇瓣,粉嫩的牙肉隐约可瞧见。
「这颜色不适合妳。」每一回他莅临都会对久世如此劝告,且都会试图抹去掉这扰人的嫣红。他不是属于那类高高在上的鄙视者,因此他也不会企图去强制地去束缚眼前的女人,但就在于他太过于了解自己的性格,与世间的潜规则,因此把自己步步逼退至了悬崖边。
啊,悲叹地哀怨道,“吾愚昧地爱上了一朵,消纵即逝的鲜花”。
「沼田大人,此色已经深植到无从拭去。」久世头一次如此惆怅地瞇起双眼,将自己埋藏至底部的根源展现在外人面前。从她踏入吉原的那一日,命运就已明确地烙印在她卑微的躯体上了,不过女孩在转至女人时,多少都会有些愚蠢的思维串进脑中,或许十六岁的她仍保有着一丝纯真无知,指望着某人伸出手带她远离这交杂慾望的花街,不过事已至此,她已不是当年的那个女孩了。
是捨弃渴望被爱的想法,还是在原地等待被现实残酷地吞噬?
她被迫替选择了前者,但至少委屈是有回报,她成了此刻吉原中的当红艺伎之一。
「真的没法了?」沼田期望听到一种不可能从这女人嘴中吐出的应答,但是他不愿放弃地再试探一回。
久世流露出的神情令沼田体悟了一种嘲讽般的事实。
艺伎们踏上了难以活动的花魁下駄,舞动着过腰甚至到小腿之下的袖襬,伴随着清脆显明的奏乐,幽柔地挥舞着手掌紧握的金边纸扇,那景緻无疑是艺伎们获得最多喝采与目光的时刻,但少数莅临、光顾花街的宾客曾如此说道,艺伎们最惹人疼爱的霎那,无庸置疑地是她们弃挣扎,随后废然、向隅地投入了不见底渊源的那一刻。
在那厚重的铅粉下,仍无法遮掩久世五官上所透露的释怀;被沼田拭去而残留些许嫣红的唇瓣,反倒更添增了一种说不上的魅惑;秀气韶秀的眉毛此刻是微微地皱起,隐藏不住久世心中的难捱;交互紧贴小手无从抑制地紧捉着袖襬,可见心中仍残留着一丝不愿,但不过两秒钟,沼田所印入眼帘的是他此生见过最迷人的女性。
他明白了??自己只是她短暂生命的过客,毕竟不管他如何追求,也无力挽回那失去光辉的瞳孔,令他理解了心余力绌的简单道理。
「只愿您能给予小的,您回忆中的尘埃一点。」艺伎的一生十分短暂,美貌是无法永恆存留,因此久世不贪求,她指望自身能在某一人的回忆中,留下曾有过的痕迹。
在沼田企图蒙蔽的眼中,久世毫无疑问是那朵位于淤泥中的睡莲,不过或许也是他宁愿如此盲目地认定,毕竟在花街中哪能有浸入淤泥中,却不沾染世俗的脱身者。每当他误以为久世是个孩子气的女人时,又会被她那不拖泥带水、参杂着忧愁的话语打回了现实,在花街中的艺伎们只是乔装着依恋无知的面具。
「何止尘埃一点,别说这类无奈的话。」要是可以,他想令她解脱??。
这脆弱的鲜花只绽放在沼田业弥脚前,旁人只能意识到一朵枯槁的残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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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来:十六岁之时)
「悲叹吾力绌,只与君背对而行,宿命怨注定,惜此生唯渴念君。」男人吐息着带有悲哀之意的白烟,身子靠坐在木门边,似乎不愿将自身脆弱的一面抛向山本堕蘍,因此他远望着沈寂的夜幕。他的手腕与脚踝都是无能视之的枷锁,原以为一切都可淡然,将自身不值的一生丢弃在此,但与她相识后才领悟了曾忽视的情感。
男人的代表色泽是炙热的豔红,起初它给山本堕蘍一种轰烈旺盛的印象,但今夜却隐约地令她产生一种错觉,火苗正渐渐地消逝转弱,就连这张平时很狂妄、生气盎然的颜面也憔悴不堪。
从山本堕蘍肩上传递而来的是偏高的体温,男人靠在这柔弱且给人一种随时会瓦解的肩上,明是如此单薄却给予他许久未能卸下警觉的安心感。他放下了手中做工精緻的烟管,好让邻近她的右手,能伸向她交叉在膝前的双手??打从出生以来,他初次渴念一种人与人的联繫。
「心有余而力不从,只能远望不能相伴,也许这就是一种注定,明期盼着、嚮往着,却只能默默地思慕??不觉得可惜吗?」男人的手停顿了,本是想覆在山本堕蘍的双手,却很可悲地再一次地打回了原点,不是她拒绝了他的接近,而是他摆脱不了侷限自身的束缚。
他的疑问句是期望着山本堕蘍如何承接?
卸下艳媚的浓妆后,山本堕蘍依旧有着令人无法忽视的美貌,是一种清新脱俗的美感,同时也是她这个年纪本该有的清秀貌。她交织成辫子的乌黑长髮摆放在另一侧的肩上,全身上下上带有着沐浴完的清香,而身穿着平日女子们所套上的单色浴衣,实在无法使人联想到此人,便是花街上最令宾客们着迷的绛姬,不过此刻的她,仍有着与妖媚相峙的魅力,是会给予人一种纯净无垢的印象。
「****,宁悲叹着可惜,也不追求,是为何?」山本堕蘍主动地握住了男人的手心。
昔日总弃之不顾的情感,本习以为常,但只要在她面前,他便毫无预警地承受着一回又一回的审讯。
「畏惧着自私所伴随而来的悲剧。」男人抬起了头,低望着身坐在旁的山本堕蘍,与艳红相反的黢色瞳孔不拐弯抹角地盯着她,平时丰富地展显着表情的五官,此刻毫无动静、面无表情地面对着她,而那张犀利不讲理的嘴在说完话后,便紧密地闭合上了。
不知是何种直觉,山本堕蘍有种非救他不可的思绪,宛如这一秒要是不将他唤回,他将永远地迷失在未知处。因此,她举起了小巧的双手,捧起了他那张遗失自我的脸庞,示意着就算他如此唾弃自身,她也会翻覆地拍醒他、呼唤他,不顾及一切代价。
「妳不怕后悔?」他缓缓地笑出了声。
山本堕蘍先是发愣了一两秒,随后绽放一抹男人不曾奢望得到的灿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