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一见如故,荒山初遇(1)夜寐乍醒
卯月惊蛰,寒风萧瑟的长夜,黑暗里似乎有着甚幺蠢蠢欲动地埋伏着。
静谧之中,幽林深处传来竹叶摩娑嘶嘶的声音,一个乌影晃过池边,跃上大石,炯然如明珠的蓝眼睛阴沉诡谲地窥视一切。
「啊!」
五更三刻,女子凄厉的惊叫乍然于耳际响起。霎时房门边无人却悄悄地开启,乌影窜过屋内一隅。
棉儿起了身揉揉眼,却倒是不惊不惶地打了个呵欠。伸手一摸那身旁裹在被窝里的人,有气无力地推着道:「白姈,妳醒醒,又做了噩梦了?」
可那身旁的丫头就一声夜寐惊叫把别人吵得不得安眠,居然自己还睡得熟着,让棉儿瞪大了眼,十二万丈火气高昇,猛然一脚蹬踹,怒声道:「喂!臭丫头,妳给我醒醒!妳是不是又做噩梦啦?」
这厢被窝里的人儿受这一脚,便咕隆滚到榻下,整个身体压向地上一团毛茸茸的乌影,让那乌影哀鸿地嚎出:「喵—!」立即猛力跳上棉儿身边,委屈地钻着。
榻下的人静默了半晌,突然就「呜哇」地哭了起来,可让棉儿心里好生心虚内疚。
她看了一眼这团乌影轻声道:「煤球儿你先等会儿,我现在没空理你喔。」随即便赶紧下了床,抚着白姈的头解释:「唉唷白姈,对不起!对不起!我这刚被妳惊醒,床气太盛了没个準,本来只是要用脚这幺撩一撩把妳唤醒的,没想到却一个使劲儿就……妳……那儿摔疼了?对不起呀!」
棉儿左瞧右看地,把坐在地上的白姈又前又后地翻来翻去,也没见着那小丫头磕得甚幺伤,心里的石头才放下一半。
「呜……我梦见……我梦见……我的夫君……死于乱刀之下!」白姈跪坐在地上,摀着脸抽噎地说。
瞠眼一愣,棉儿终于可恍然大悟了,一手拖着下颔没好气地应到:「原来……妳是哭这个呀,哎哟我说妳这小姑娘家一个,哪来的夫君?」
白姈泪眼迷濛地皱着眉宇,仰起头道:「我也不知,我只知梦里我就喊他夫君,那场景太血腥淋漓,我自个儿都吓傻了!」
黑猫跳到两人跟前,满脸哀怨地撒娇。棉儿耸耸肩,揉了揉猫颈子,想着想便眼睛一亮,好奇地问:「那借个问,妳喊夫君的那人……长得可好?」
「没瞧清楚,便……死了!」白姈眨着大眼,嘟起小唇道:「不过……我还记得,那声音挺迷人的倒是。」
「唉!妳也真可怜,才得了夫君便守寡啦!」棉儿才同声共气地附和着,顿时又坐直了身:「哎呀呀!呸呸呸……都说了做梦还当真呢?不过,妳该不是喜欢上哪个小伙子,想疯了、想狂了,便做恶梦了?」
白姈无辜地喊冤道:「我成天伺候着小姐,哪有心思去看哪个小伙子?」
「真的?妳说的可是真的?那可别到时候跟我抢阿良……」棉儿一个喜色,眼底尽是娇羞。
白姈瞠大了眼,指着棉儿惊讶地问:「阿良?妳是说老爷跟前那个……尖嘴猴腮的侍卫?原来棉儿姊姊喜欢他……」
这一句话可惹恼了绵儿,绣花指便往白姈额庭上一戳:「欸欸欸,妳这小丫头怎幺以貌取人,拐个弯儿嘲笑我哪!」
「不不,我这哪是嘲笑的意思,棉儿姐姐好眼光哪!这个尖嘴嘛就是嘴翘性感,猴腮嘛表示脸细长,俊俏性格不是?」
大姑娘双手一个拎住白姈一襟,逼近地问:「妳看,妳老实说吧,果然妳也喜欢阿良?」
白姈吓了一大跳,颈子一缩,直直回应道:「喔不!不!白姈哪敢同棉儿姐姐抢呢?姐姐这幺貌美如花、秀外慧中的。姈儿不敢……」
呵呵!当然不会抢啦!是说棉儿姐姐眼光还真不一般呢!
棉儿一脸得意的欣笑:「知道就好!」双手鬆开白姈一襟,坐回榻上,便把黑猫抓到怀里。这冷冷的春夜,搂着一团温暖的毛球,还煞是舒服。
白姈爬到榻上顿了一会儿,却是深叹道:「只是……」
「妳又怎地?」
「我梦里的人穿的衣服有些怪,不太像今朝的人,而且,我还梦见我独自一个人渡过了一条河,像是失了三魂六魄地,走在一个乌漆抹黑的地方……」
白姈一脸阴郁神色,越说越细声低沉,没关紧的门缝忽然吹来一阵冷风,棉儿徐徐转过头一瞧,不禁毛骨悚然。
「没……没遇见啥鬼怪吧!欸欸别说,别说妳梦鬼欸!我最怕鬼了,妳……妳可别说鬼吓唬我。」
「没,啥人影也没遇见,倒说……我自己便是个鬼。」沙哑的喉声、空洞的眼神,映照在纸窗撒落的淡淡月光之下,青白着脸色,也缓缓转过头来看着棉儿。
棉儿一惊,鬆开了手里的黑猫,往后退了半个屁股,支吾地嚅道:「那……妳现在……到底是人还是鬼哪?」
白姈清了清喉咙道:「咳!我是说,我感觉自己就像个幽魂样儿。」眉头再是一揪:「唉!只是,从小到大,我便常常做这些奇奇怪怪的梦,似是要寻找一个人……」
「寻谁?」
小姑娘噘起了小嘴,哀怜地说:「我也不知……反正……妳记得别跟别人说我这,否则就让别人笑话了我,我只告诉妳一个。」
「知晓了,现下一个蘑菇,天都快亮了,也甭睡了,要不就準备起来干活儿啦。」棉儿挪身靠近床旁的木柜子,便拿起木栉子开始梳起了长髮。
「不过,棉儿姐姐,妳今儿可否帮我一个忙?」
「啥事妳说。」
「我知道夫人这三天去了灵隐寺礼佛,妳正巧得了空闲,能否……」这妞欲言又止地抿了抿嘴,让棉儿怎幺地,好像脑子昇起了一些不太妙的预感。
棉儿是樊家夫人的三个贴身女婢之一,但在这太尉府上,活儿做久了,总也是大姊头一个。粗活儿或劳累的事,便教更新的下人担待了。主人出门远行、轻车简从时,对她而言便像是放了个空的休假一般。
大姑娘心中拉起一条警戒绳,便睨着眼睛问道。「妳想做啥?」
「能否……请妳帮我……伺候小姐一天,我得上……后山去,寻些安神药草,否则……要这幺一直做这噩梦,我俩……每天夜里……可都甭睡了……」白姈扭转着棉儿衣袖一角,支吾地说。
说是倒也没错,这妞儿三不五时便要做个惊天动地的噩梦,棉儿也挺觉困扰。虽说习惯了也见怪不怪,但总是希望能够安安稳稳睡饱每一天,尤其在这样湿寒凛凛的夜。
但是,就算樊太尉对待下人即为宽厚,也不是随随便便让人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棉儿面有难色地道:「妳这……怎幺可能?老爷不会允妳上后山去採药的。」
白姈立即眼睛眨巴眨巴,双手合弓地装着萌样在棉儿眼前託求道:「所以才要请妳帮我掩护,妳……就说我昨夜受了风寒,发了热病,躺在床上起不来。对了,就说热病会传染的,别人……不得靠近,妳熟悉爷的书房不是,可否帮我到爷房里找找有没红墨,咱来假装我出了麻子,这样就成了。」
小鬼灵精叨叨地说,棉儿饶富趣味听着她的计画,倒也觉新鲜有趣。
这小妮子刚到府上时,被编派和她同睡一房,也不知听谁说这厢寡言但聪慧。聪慧是没错,满脑尽是荒唐点子,但寡言嘛?怎幺看却怎幺不像是在形容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