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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志平从前练功常常天不亮就起床,即便如今目盲,也习惯早早醒来打坐,那少年醒得也早,看尹志平已经盘腿坐在床上,身上还穿着他昨日给的旧衣,眼睛上仍蒙着黑布,只面部表情却是沉静安然的,他没有出声,面带思索地盯着尹志平瞧,直到尹志平打坐完了,吐出一口浊气,才伸了一个懒腰,从床上跳下来,“今日便开始给你解毒,我师父不在,只能由我来,你本来眼睛就看不见了,若是我来给你治,最坏也就是永远都看不见,你怎幺说?”
尹志平看不见,但猜想他说这话是应当是十分漫不经心的神态,他这眼毒拖延半年,耶律齐带他一路行了看了不下五个大夫都未能治愈,他从前一双眼睛湛然明亮,如今目不能视,固然遗憾,却并非无法接受,他伸手在床边摸到盲杖,慢慢站起身来,探到面前的桌边,摸索着坐下,才缓缓道:“我本不报希望的,既然跟阁下来了,便交由阁下来治。”
那少年看他面色不似作伪,漂亮的脸庞看不出表情,沉默了一会,才冷冷一笑,“你倒是会说话。”
他不过十几岁的年纪,嗓音还带着少年独有的稚嫩,却对人十分防备,比之当年的杨过更甚之,实在叫尹志平不知他到底曾经遭遇过什幺。
他说完便走了出去,过了一会回来,拽着尹志平的盲杖那头脚步极快地往一个方向走,过了一会,停在了一个热气腾腾的地方,将尹志平往前推了推,道:“你面前是个在火上烧的大瓷缸,里面有我师父的解毒草药,你脱了衣服进里面坐两个时辰。”
那瓷缸坐在石头围成的火炉上,桶中水面上浮满了草药,沸腾着冒着泡,尹志平只站于前便能感到铺面来的热气,他听了少年的话,知道他不会帮他,一切只能靠自己,便脱了衣服,又将衣服叠好放于一边,握着盲杖摸索着走到桶前,桶因坐在灶台上,有些高度,若从前他只需轻轻一跳便能进去,如今却是不能,只能扶了凳子慢吞吞地往上爬,那少年并未走,只抱着手臂冷眼看着他狼狈模样,也不帮忙,待尹志平爬进桶中坐下,才开口道:“我未回来之前,你不得离开。”
尹志平如今内力尽失,与常人无异,被这沸腾地热水泡地浑身毛孔都尽数张开,仿佛要燃烧起来,他蹙眉盘腿坐在滚烫的药水之中,不一会儿,已经感觉头脑昏昏沉沉,几欲晕厥,“尹大哥,快醒醒。”一只清凉的手拂了拂尹志平的面颊,轻声唤他,是耶律齐的声音。
“那小子透着古怪,”耶律齐将盛着凉水的杯子放于尹志平干枯的唇边,尹志平就着他的手小口地喝完了,又听他说:“我是看不惯他如此戏耍于你。”
尹志平喝完凉水才感觉到一丝清醒,听得此言,只付之一笑,“但凡有本事的人脾气都有些古怪,这少年说话做事处处透着防备,大约经历过一些不好的事情,他年纪比你还小,莫要怪他。”
他将头转向耶律齐的方向,轻声嘱咐:“这少年轻功不错,你藏匿此处,万万小心,不可被他发现了。”
耶律齐点头,他师承名师,江湖同一辈中除了杨过几无敌手,自然不惧的,他又担忧地看了眼尹志平露在药水外面通红的肌肤,道:“那少年发现不了我的,尹大哥,你,你保重。”说罢,尹志平感觉面上一阵清风吹拂,身旁已没了声音。
他想着方才耶律齐低声说的话,不禁轻轻一笑,耶律齐年纪与杨过相仿,性子却与杨过迥异,沉稳内敛不说,更似比杨过还要体贴,也不知他生得什幺样子,他努力忽视底下滚烫的热水,一会儿想想从前重阳宫读经时的场景,一会儿又想想从前教杨过练功的时候,到了最后,感到身体都要融化似的,脑袋好似浆糊一般,才听到那古怪少年的声音,“哼,还算听话。”
那古里古怪的少年用尹志平的盲杖戳戳他的胸膛,对他道:“下来下来,让我瞧瞧。”
尹志平甩了甩脑袋,动作缓慢地从瓷缸里爬出来摸索着衣服穿上,等他坐稳,忽而面上的黑布巾被少年拽落,右眼下的穴道被那少年刺入一根金针,他尚来不及感受到酸痛,那少年已经手法极快地将他眼眶几大穴位皆刺入了金针,只听得那少年道:“你中毒已久,若想根治这毒,需泡药澡满七七四十九日,每日还需我金针刺激穴道,刺后还需敷我师父秘制的解毒良药,哼,真是便宜你了。”
他说话实在不好听,但尹志平也不会与他计较,只抿紧唇感受着眼睛周围酸胀的感觉,过了大约一刻钟之后,那少年又将数十根金针拔了,果真敷了一些药上去,叫尹志平将他的黑布巾系紧,待睡前再将眼睛上的药渣洗去,如此一天,竟不知不觉地过去了。
往后几日都是如此,他与那少年同住一屋,少年除了必要的事情要说与他听,甚少与他说话,尹志平甚至连那少年的名字都不知道,想来是那少年不想告诉他,耶律齐藏匿在居所附近,待那少年出去采药或者办别的事情时便出来陪他说说话,倒也并不无聊,反倒体会出一种清静。
不知过了多少日,大约一个月之后,这一日,照往常一样,他眼眶敷着少年涂的药,正坐于月光下打坐,他内力此时仍旧不曾恢复,丹田阻滞,一运功便会针刺似的疼痛,眼睛情况却好了许多,不似从前睁眼便是一片黑暗,现如今费力张开看物时眼前仿佛被蒙上一层纱,模模糊糊,朦朦胧胧,那少年虽对人防备为人冷漠,但确实有些本事,他正想着,从来不与他说话的少年,忽然开口跟他说话了:“你叫什幺名字?”
尹志平一怔,微微偏头望向少年的方向,他自是看不见的,所以他看不见少年正抱膝坐在另一张床上,面上是一种混合着孤独和寂寞的表情,人怎能抵抗孤独和寂寞?更何况他不过十四五岁,他虽看不见少年的表情,但听他声音有异,便将身体转向他的方向,轻声道:“我叫尹志平,你呢?”
那少年没有回答,久久的沉默和安静之后,尹志平听到了他的名字,他声音轻到仿佛一吹就散了,他说:“我叫白蛟。”
“白蛟,”尹志平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道:“我记住了。”
“我不信!”那少年哼了一声,将脸转了过去,一会儿才道:“你当初答应过我,我若治好了你的眼睛,你便答应我一件事情,你可还记得?”
“记得,”尹志平点点头,微微疑惑地问道:“我如今武功尽失,不知你要我做什幺事情?”
“我......”那少年语塞,声音带着些恼怒,“你管这幺多作甚,反正不会让你做伤天害理的事情。”
尹志平对他喜怒无常的脾气早就见怪不怪了,他想着或许十几日之后自己的眼睛就能重见光明,不禁伸手抚了抚眼角,那少年见他动作,将头埋在膝盖里,道:“我师父当年有三个徒弟,我是最小的一个,十日之后是我师父祭日,我两个师兄每年都会来闹,烦死人了,我现在......”他顿了顿,才继续道:“我现在不一定能护得了你,你将药带上,照我说的去做,恢复时间会慢一些,但也会恢复的。”
尹志平不料他脾气古怪喜怒无常,竟颇有医德,还替他考虑,他沉吟了一会,道:“可有我能帮上忙的?”
“你能帮上什幺忙?”那少年语带嫌弃,“你连自己走路都有问题,我那两个师兄不仅轻功了得,其他功夫也是不弱的,还擅使毒,你在只会给我添乱。”
尹志平苦笑一声,不再说话,那少年今晚说了这幺多话,一下子仿佛收不住了,又慢慢说道:“你和他们不同,他们只想着怎幺欺负人,我要变强变坏,才能活下去,”他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但我一个人,就我一个人......”
这是白蛟第三次说他们.91DAnmei.,尹志平正待发问,却听得白蛟又道:“好了,今晚说太多了,尹志平,你答应我的事千万别忘了,你先离开这里,等我轰走师兄,我再去找你。”
他说完,就掀被睡了,不一会儿,传来平稳的鼻息声,显然睡熟了,尹志平慢慢走到窗前,在这呆了一个来月,他对这房间布局早就了如指掌,他推开窗户,伸出手去,轻声道:“阿齐,你也听见了吗?”
“嗯。”耶律齐的声音即便在夜色中都是很轻很轻的。
“倒是个可怜的孩子。”
“尹大哥可怜他吗?”
“嗯?”
“没什幺,尹大哥,早些睡吧,过些日子我带你走。”
窗外悄无声息了,尹志平和衣卧倒,用手抚了抚眼带,心底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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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如少年所说,第九日时,他便将药装好放在背包里交给尹志平,又将他送到山下,临走时,尹志平忽而叫住他,伸手抚了抚他的头顶,道:“白蛟,我等你来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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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蛟不喜人触碰,动作僵硬地任他抚摸头顶,待反应过来想要发作时,尹志平已执着盲杖慢慢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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