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水鸟被惊醒,“扑拉拉”扎向如血的残阳。湖面渐渐荡开,血红的湖水似乎害怕广胜,纷纷涌向两边,为他闪开一条金光大道。
我怎么走到街上来了?广胜开始糊涂:是谁牵引着我来到街上的?我来街上干什么?哦,我想家了……那是我的家,那里有一张温暖的床,那里有喷香的饭菜,那里有我心爱的姑娘!
广胜的胸挺起来了,他的腿越来越有力,他的胳膊甩动起来也不再迟疑,他的脸庄严而豪迈,可是他的内心充满悲伤。
风从耳边猎猎穿过,广胜走得大汗淋漓……
下雪了,雪片大如蒲扇,慢慢悠悠地从天上往下飘落。
雪下落的速度非常非常缓慢,缓慢得一如电影里的慢镜头,可是广胜的步伐依然坚定而倔强。
到家了,到家了,我快要到家了!广胜看见了那幢被皑皑白雪覆盖着的楼房。
那里有我的家,家里有一张温暖的床。我的孙明在床上等着我,她在悲伤,她在落泪,她需要我去安慰……
“陈广胜!我终于等到你了!”一个疯狂的声音在楼道里骤然响起。
阿德?广胜一下子呆住了:他在我家的楼道里干什么?难道他也想我了吗?
眼前刀光一闪,广胜一声没吭,贴着墙根缓缓地滑落在了地上。
他捅了我,这个叫刘成德的家伙用刀捅了我……广胜大睁双眼,怔忡地看着眼前逐渐模糊的阿德:兄弟,你终于如愿以偿了……
四周没有一丝声响,雪花还在大院里飞舞飘摇。
广胜看见阿德歪歪斜斜地跑开了,吴振明和老疤歪歪斜斜地冲了过来……这些影子忽然散开,一群警察潮水一般涌了过来。好啊,你们都来了,来吧,来吧,打死我,或者抓我去监狱……鲜血从广胜敞开的怀里一股一股地往外冒,漫过裤腰淌到地上,在那里形成了一个不规则的水湾。这个水湾还在不停地向外扩散,似乎有一条水蛇在里面蜿蜒搅动。雪花飘进来,砸在那湾血水里,“咣咣”作响。
广胜看见了健平,他从遥远的天幕里走过来,笑得十分安详:“胜哥,我终于见到你了。”
广胜极力保持着笑容,他感觉很温暖,眼前浮现着那池橙黄的湖水。
尾声殊途同归
看守所前走廊四号监室厚重的铁门打开了,一个面色阴郁的管理员冲坐在靠窗位置上的广胜一歪头:“招呼放茅!”
广胜“呼”地站起来,凛然扫视着对面几个瓦亮的脑袋:“小的们听令啦,搬马桶,放茅!”
经过厕所旁边一个大门时,广胜侧脸往外瞄了一眼,发现这是一个美好的早晨。
晨曦穿透氤氲的雾气,放射出五彩斑斓的光,摆放在门口的几株看起来像野草的花儿,迎着晨曦昂首怒放。
广胜莫名地笑了起来:“哈,我终于又回来了。”他发现,人生就如一场室内长跑,无论你怎样努力,终归还是要回。呵呵,我这不是又回来了吗?看来这里才是我应该呆的地方。他觉得,前面发生过的一切犹如一个绵长的梦,曾经活生生的影像如烟雾一般飘渺。
摸着腹部那条蛇一样的刀口,广胜想,现在我需要的是在这个安静的地方,慢慢tian拭自己的伤口,静静地解剖自己的灵魂。
广胜是年初出的院,过了年时间不长就被押到了这里。广胜来到这里已经三个多月了,这三个多月让他清醒了许多。
金林以提审的名义来过两次,每次来都要盯着广胜看上半天,然后感叹一番,有一次甚至还难过得流下了眼泪。广胜羞愧得无地自容,他感觉自己欠他的实在太多了。金林每次临走的时候,都会在出门的刹那,转回头来给他一个坚定的目光,这种目光让广胜感觉很踏实。
被刺的那天是孙明将他送到医院的。广胜被抬进手术室的时候,孙明蜷在地上哭成了一个泪人。
广胜的伤势不算严重,那一刀是捅在肚子上的,肠子被切断了……
因为看守所里不让接见,广胜不知道孙明现在的处境,心时不时地会紧缩一阵。
这些事情就像被拉松的弹簧,再也不能复原了,广胜想。
广胜觉得自己有些不可理喻,在外面整日惶恐不安,来到这里反倒轻松起来,就连那个时时困扰他的噩梦也不来纠缠他了。
往事里灰暗的一面仿佛已经从他的脑子里剔除,只剩下明媚的阳光。只有在那些月色非常好的夜晚,广胜才会记起自己曾经在这样的一些夜晚经历过那么一些不寻常的事情。眼前偶尔会走马灯似的穿梭着蝴蝶、胡四、董启祥、朱胜利、关凯、常青、老七、大刚,这些模糊不清的人影。但这些人影似乎都很匆忙,急速地穿过,急速地走远,一刻也不多停留,就像一缕一缕被风吹散的烟雾。
铁门再次被打开,随着“咣当”一下摔门声,管理员推着一个浑身灰土的年轻人进来了。
小韩?广胜差点儿喊出声来,他怎么也来了?接过小韩的铺盖,脑子一时恍惚得厉害。
所长一走,小韩一把抱住了广胜,嗓子颤得像刚刚跑过马拉松的羊:“胜……胜哥,我可见到你了!”
广胜推开他,使劲摇晃了一下脑袋,机械地把他拉到自己的铺位上,望着他茫然的双眼,百感交集。
几个无聊得浑身痒痒的光头,瞪着小韩,齐刷刷地凑了过来:“说说说说,卖什么果木的?”
广胜陡然光火,挨个用脚踹他们:“滚,滚,滚!”
“胜哥,你这里有没有烟?”小韩好像被连轴审了好长时间,脸色灰黑,眼皮浮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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