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是酸苦,也好过对面不相识。
双方僵持之际,忽觉地气窜动,头顶落灰震荡,地面大块皲裂,更闻天际忽降惊雷如龙啸,空气中遽然升起的威压感竟如同文华熙行刑那日一般,充斥着胸臆的阴翳叫人不由得惊慌失措起来。
散乱的魔兵们捂着头盔,都心知有大事发生,也不知是谁带的头,竟都七手八脚地向着通道出口处挤去,电光石火之间,祝火和夕华对视一眼——
既然谁也说服不了谁,何妨博一搏同归于尽,飞蛾扑火,也算比翼。
夕华清清楚楚听到,祝火的鞭子卷上自己肩膀时,这身为异族的魔近乎绝望地表白:“我爱你。”
然而他们还是同时出手,腾起的烟尘霎时间湮没了一切。
地下风云变幻,地面上凶荼却早在祝火还没有找到暗道时,便一骑当千地不分敌我扫荡了过去,直达王帐中央,眼神专注得像只猎隼。
就算谁都找不到文华熙,那人身上如荼蘼般的花香也已深入自己的骨髓,如果这是毒,他期待毒发身亡。
他顺利地发现了伪装成普通兵士欲要逃亡的三人,驾马在乱军中夺下一把长戟,看准了一个摇摇晃晃的熟悉身影便一挥手中画戟,清出空荡荡一片黄土来,漫不经心地道了声:“站住。”
那三人停下脚步,转过头来,凶荼怔了怔,竟饶有兴趣地点了点头:“原来是你……他们都说你们兄弟俩像,可我怎么觉得分明一点也不像?”
话音方落,他便一挥兵器,直指文华蕴胸口,文华蕴连头盔都被一层冷汗浸湿,立即咬牙拉过兄长挡在身前,也无暇思考这蛮子是凭什么直觉认出来的:“住手!除非你不想要他的命了!”
文华熙眼神涣散,显然是一时被灌了太多的药,连方才行动都是被乌罕和文华蕴两人提着拽着像个木偶般行动的,此时视线模糊,无辜地眨了眨纤秾眼睫,竟认出了凶荼熟悉的身影。
他次次服药后都是凶荼在侧,恍惚中他竟然有点渴求那个怀抱的温暖,单纯只是一种温暖而舒适的习惯,不掺情爱。所以尽管他连凶荼的面容都没认清,却失魂落魄地绽出一个甜美的笑容来。
凶荼看着他的笑,也看着他凄怆的眼,终于是收回了武器,冷冷扫了一眼乌罕:“背叛者和懦夫,还真配。”
“你们可以走,如果你愿意像个懦夫一样不战而逃的话。”凶荼利落地将长戟丢在地上,伸手去接文华熙。
文华蕴咬牙,此等蛮子必然不懂什么叫留得青山在,他也不必费力解释了,当下便欲甩开文华熙,用术法脱身——
“陛下,您这样狼狈,可真是连奴才也替您觉得丢人呐。”
就在凶荼紧张地抱住文华熙的一瞬间,本不想太早松手的文华蕴却忽然丢开了手,双眼直愣愣地瞪大,目瞪口呆地看着穿胸而出的一把匕首。
乌罕站在他身后,依旧是那张死尸还魂般的笑脸,笑着笑着,却生平头一次涌出了热泪:“这匕首上淬的毒可不能浪费,伺候过大将军的刀,用来伺候您,也不算折堕吧?”
“你、你这小人——!!!”
当初正是文华蕴下令剜了他的眼睛,拿回神域使用,是文华蕴这种人为首的贵族将冥目一族摧残至此,到头来还要落得一句小人。乌罕心中有酣畅快意,却更觉荒谬,反手拔出匕首,更深更快地又捅了下去。
凶荼下意识感到不妙,捂住怀中文华熙的眼睛,驾马连连后退。只听得乌罕满面血污,更显兴奋,俯身对被自己捅成一团肉泥的文华蕴低低道了声:“和你哥哥说再见吧,到头来,你还是赢不了他。”
“你不过是个赝品,败类!”
文华蕴闻言,手指竟似怨毒似不舍地屈伸向文华熙的方向,早已被血迹模糊的不甘眼神死死注视着兄长,口唇张合,却是不管说什么,也不会得到回应了。
凶荼漠然地拥着文华熙,将人牢牢保护在自己怀里,没有让他看向地上的污物哪怕一眼。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乌罕最后一声大笑落地,天际忽现惊雷,文华蕴真元溃散,神族皇族血脉消散,天地亦有感应,文华蕴粉身碎骨裂为齑粉,首当其冲便是一道惊雷打在了乌罕身上,当即将这本就如行尸走肉般的人炸成了一团焦炭。
隆隆雷声震耳欲聋,所幸凶荼方才已纵马后退,文华蕴尸骨无存的地方忽然开裂,地陷三丈,无数魔兵神将哀嚎着陷入了地壳的裂缝之中。
“撤军,撤军!!!”凶荼大喊一声,一手抱着文华熙,替他掩住风雨交加和人声惊吼,一手夺过魔军的旗帜奋力挥舞,远远便看到一身红衣的祝火疾驰而来,身上受了不小的伤,满身尘土更在雷雨中被浇得泥泞不堪,面上神情却是一片空白:“走,我们要走到哪儿去?”
凶荼没有问他遇到了什么,而是看了一眼文华熙,只见那人竟奇迹般地在靠在自己肩头睡着了,疲惫的面容上似有几分安详。
这安详让他感到不详,他听到自己孤注一掷的声音随雷声响彻了天穹——
“回到我们该回的地方。”
TBC
作者有话说:完结倒计时~
☆、三十九
三十九
长路寂寂,雪夜里一队人马在厚厚的雪毡上踩下了深浅不一的印痕,为首的高头大马踩得明显深了些,只因它身上驮着的是两个人。
文华熙不知何时已经醒了,凶荼没有主动开口,他也就意兴索然地靠着对方。他们从白天走到黑夜,又穿行至黎明,天边绚丽的霞光在雪面上更显澄澈,一时间竟让人忘却了周身的寒冷。
这一队残余的散兵游勇早已散失大半,魔族以强者为尊,现今除了祝火的一些忠诚族人还肯追随,凶荼已是一败涂地了。
但凶荼本魔好像对此并不在意,甚至还颇为悠闲地驻足,迎向耀眼的日光,搂着文华熙语气平常地道:“你该多见见太阳。”
“我倒认为我们该加紧赶路。”祝火一脸阴郁地出言提醒。
凶荼耸了耸肩,扬起马鞭指了指不远处近在眼前的王城:“再向下走就是我自己的路了,你们走吧。”
不待祝火开口反驳,他便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双目直直地凝视着这堪为兄弟手足的将领:“如果我们和神族注定要隔绝,圣火也注定要熄灭,也许现在正是时候。我是被火选中的最后的王,总该像个样子,我会回去向新王发起挑战,但你们不必陪我葬身于此。”
“带着你的族人走吧,要积蓄力量造反还是要平淡度日,都随你。”凶荼一把拎过了祝火腰间的一个行囊,血淋淋的残角从包裹中露了出来,正是角弓的头颅:“我不是个合格的王……”
“我该用自己的血偿还你们。”
极目望去,他的路是四面楚歌,是夕阳日暮,却同朝霞一般壮丽。
“在王宫里待久了,我还真忘了这早晨的日头是什么样子。”
“比宫里的景致要好很多。”文华熙裹着凶荼的披风,忽然开了口。拥着他的魔瞥了他一眼,两人竟一起笑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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