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瑟桌前照例堆着小山一样的书章奏折,正埋头一目十行,听她进来了,头也不抬:“傅姑娘,叫了东西不吃,放凉了吃,明天又要说不舒服。”她指指一边炭炉,“在那温着,快吃。刚才去哪了?”
傅琅走过去,盘腿坐下,把那温热的点心捏了一只在手里,小小啃了一口,“我就是去外面透透气。”
裴瑟这才抬头,看了她半晌。裴瑟一向是开口还算温和,不说话就有了威仪,傅琅心里发毛,“大公子,看我做什么,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姑娘啊?怎么样,是不是美人生似画中仙?”
裴瑟轻笑了一声,又开口才说:“傅姑娘小心点吧。这里不比燕岭沈丘,宵禁是严的。夜里跑出去被人抓了,到时候怎么办。”裴瑟这话倒不是玩笑,东汝治安之严是全齐国数一数二的,大概因为是当今王后封地。
裴瑟一想到这位王后,便有些走神,神情一暗。裴瑟是齐王嫡长女,当今王后却并不是裴瑟生母,而是她母亲庶妹,在她母亲去世后才嫁入齐王宫。这位王后出身差了些,便格外怕生事端,因此东汝城一年四季都管得极严,真要宵禁起来,连只耗子也不敢乱跑。
她这么一恍神,耳边听到灯烛火花微弱地一闪,是傅琅端着点心小步小步地走了过来。她走相滑稽,裴瑟禁不住皱眉,“傅姑娘,又是怎么了。”
傅琅把两盘点心放在她跟前,?*钙溃骸氨净邢缮掳训阈娜髁耍馐窍善罚牍勇谩!?br/
裴瑟忍不住一笑,因为想到王后勾出的那点不悦顿时散去,化成眼前亮堂堂的一个快活人影。
长夜漫漫,傅琅趴在桌边,有一口没一口地咬着点心,一边看着裴瑟垂头批阅奏章。大概旅途奔波疲累,裴瑟脸庞比之初见时清瘦了不少,显出柔和的下颌来,清晰的轮廓从下巴一路蜿蜒到耳垂。耳垂上并没有耳洞,被黑发压住一点,烛光之下只觉得莹白如玉。
傅琅有些昏沉,迷迷糊糊抬起一只手去,摸了摸那小小的耳垂。耳垂又薄又凉,果真像块玉。她这么想着,到底是困了,微微合住了眼。只感觉到裴瑟抬起左手来,把自己放在她耳上的手拿了下来,并没有松手,反而轻轻握在手里捂着。右手又写了几个字,合上奏章放在一边,又拿了一本。
傅琅只在心里低低地咕哝了一声:“她怎么那么忙。”又想:“明天真的要问问她薰的什么香了,真好闻。”被她握住的手酥酥麻麻,那触感一路沿到头皮,有种奇异的舒服,傅琅眼睛闭上,陷入浅浅的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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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籁俱寂,房间内烛火跃动,傅琅睡得并不安稳,只觉得空气里仿佛流动着一丝丝不安,在睡梦中也皱了下眉。手腕被人一捏,便立刻醒过来,见桌前的裴瑟竖起一根手指,向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傅琅心尖一抽,来不及心虚,紧张已经漫溢胸膛。只见裴瑟一手抓着她的手腕示意她躲到窗下,另一手缓缓抽出剑来,手臂划开一道弧线,银光闪动间,竟然像足了一头年轻的狮子。
傅琅悄无声息,矮身站在她身后,牙关咬得死紧,生怕溢出一声颤抖。裴瑟侧耳听门外动静,沉闷的?*宓沟氐纳艏覆豢晌牛纪ü匕迩嵛⒌牟诺弥K闹苑揭欢ㄊ窍冉饩隽嗣趴谑涛溃磐爬锢矗两袅松硖濉?br/
只听门上一声清脆利落响动,门闩被从外面划进的薄薄剑刃轻松滑断,门缝被人轻轻一踢,两扇门向内洞开,几名黑衣人看清室内果然是裴瑟站在桌前,立刻就要冲进来。
就在那一霎间,傅琅看不清裴瑟如何动作,只见剑光一闪,剑锋所到之处,数支灯烛被“噗”地轻轻按灭,房间内陡然一片漆黑。几名刺客脚步声混乱,倒还算有序,一步一步向着裴瑟的方向走来。一声清晰的血肉撕裂之声传入耳中,傅琅蹲在窗下,肩头一抖,抬手捂住自己嘴唇。紧接着又是一声,有刺客忍不住痛喊出声,傅琅松了口气:不是裴瑟,不是裴瑟就好。
地板被混乱的脚步踩得乱响,间杂数声躯体相撞倒地之声。有人后退几步,正站在傅琅身前。他大概是掏出了火石,刺啦一声,火光跃动之间,傅琅一眼看清屋中除了他之外还剩三名刺客。那些刺客一得了光亮,第一眼先看到蹲在墙角的傅琅,一人向前一步,就要过来。傅琅怕到极点,索性豁出去站了起来,那刺客见她毫无惧色,脚步却是一顿。
只见火光一闪,裴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剑锋神鬼一般以一种奇特的角度划过那人胸前。与此同时,傅琅拿起桌边冷茶,向那手持火石的刺客猛然泼去。那刺客正看着裴瑟的剑锋讶然,绝没料到身后会冒出这么一个人泼灭手中亮光。傅琅一不做二不休,脚尖从桌下挑出炭盆,喊了一声:“裴瑟!”便抬脚一揣。
房间内重归黑暗,好在裴瑟早有防备,向右一个闪身,火盆里烧得滚烫的炭火哗啦啦砸在当先的一个刺客身上,连带着铜盆也砸在脸上,那刺客顿时惨叫起来,被裴瑟从身后一脚踹倒。傅琅再没东西傍身,又黑漆漆的看不清东西,想起桌上还有把匕首,摸索着在书桌上寻找。耳边有温热的喘息响起来,却不是裴瑟的声音,傅琅不禁汗毛都竖了起来。只听耳边一声惨叫,大概还是刺客被裴瑟刺中。
同时又是一声低微的闷哼,声音极为克制,那是裴瑟的声音。
有男子的声音响起:“快,快杀了她!”
傅琅陡然尖叫起来:“裴瑟!你在哪里?”
裴瑟却没回应,黑暗中又是一阵缠斗。
突然一道火光透过窗棂闪了进来,楼下人生嘈杂,脚步踢跶声不绝于耳。傅琅不知是敌是友,只觉得十分煎熬,听着黑暗中锋锐的兵刃相交之声,满鼻子都是血腥气。片刻后门外脚步声纷纷响起,一道微光终于照了进来,脚步繁杂,只听赤玉喊了一声:“公子!”傅琅才知道是救兵到了,终于松了一口气。那剩余两名刺客已经是穷途末路,斗不过裴瑟,其中一人抢了一步,笔直向傅琅冲来。他面目狰狞,面孔上洒满鲜红血渍,傅琅只觉得头脑中“轰”的一声,头皮发麻,情知该躲开,却始终无法移动。
霎那间,一道身影从斜里窜出,在她眼前堪堪横过,看不清他如何动作,灰色衣袖快得卷起风来。一道剑光划向仍在与裴瑟缠斗的那名刺客,同时傅琅身前也是清脆的一声弹响,那人应声倒地。他竟然只用剑鞘就杀了一个人。
那灰衣少年收回剑鞘,脚尖在书桌上踮了一下,在书桌上蹲下来,向吓呆了的傅琅挑挑下巴:“行了,没事了。”
傅琅足足愣了半晌,突然推开他,在扑闪的微弱灯火里摸索两步,颤声道:“裴瑟——裴瑟!你怎么样?”
沉默继续铺展了半晌,只听裴瑟哑声道:“赤玉,点灯。”
赤玉显然也有些慌乱:“灯,点灯!”
有人打亮火石,把屋内几盏灯一盏盏点亮。灯亮一分,傅琅就更揪心一分。光摇摇晃晃照在裴瑟脸上,她受不了光似的,伸出一只血淋淋的手来轻轻挡了一挡。暗黄灯光映得她苍白脸孔几近透明,猩红的血迹刺目狰狞。
傅琅只觉得头脑中“轰隆”一声,手脚瞬间僵硬。她呆立在那里,耳旁灌入赤玉的呼喊,夹杂着微微的风声和人生嘈杂:“快,公子受伤了,叫医官!”
第9章第六章(上)
傅琅在外面坐立难安地等了许久,守着里间门的都是陌生面孔,裴瑟知根知底的人都在里面。她在外间桌边坐了,桌上半盏冷茶,是刚才裴瑟喝了一半的。她把那杯子握在手里,只觉得头又疼起来,眼眶又酸又麻,用力吸了吸鼻子。
是她做的吗?是因为她递的那些情报吗?傅琅这才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做的是什么样的事,后悔得头皮发麻。
前来救阵的是东汝城守军,这阵仗显然连城尹都惊动了,急慌慌把当地几位德高望重的医师从睡梦里拖起来,拉到驿馆。裴瑟肩上的伤口汩汩地流着血,把一幅衣襟都染得深红,靠在床边昏昏沉沉垂着头,体温落下去,麻木的手臂渐渐起了丝丝不可察觉的颤抖。赤玉见这情形,心中一冷,知道是血流得太多,一叠声地催促拿药止血,又担忧外面刺客未尽,传令下去严加看守,一间小小的客房被围得密不透风,里面站满了垂手的医师。一群人一窝蜂般地忙到了后半夜,等到裴瑟睁开眼睛的时候,天边已经泛起薄薄的青白色。
她抬了抬眼睛,赤玉会意,忙俯身过去,只听她轻轻问了句:“**净了?”
裴瑟眼眶一热,直起身,“还在查。这房间里都是信得过的,没人进得来,公子不必忧心。”
裴瑟又道:“傅姑娘,在哪。”
赤玉愣了一瞬间,一拍脑门:“哎呀,公子,忙了半夜,把傅姑娘给忘了。”
裴瑟点了点头,却把手往床边一扶,慢慢坐了起来。赤玉知道她性子,虽然觉得不好,但也搭手把她扶起来,又给她披了件外袍。裴瑟把手扶在赤玉手臂上,示意赤玉开门。门无声地滑开来,带进来一股新鲜的晚风,驱散了一些盘桓的血腥气。薄薄的暮色洒在窗棂,窗外有万千星辉微弱闪耀。
傅琅伏在桌上,脊背缓慢地一起一伏,是睡着了。裴瑟松了口气,走过去才看清她手里握着只小小的茶杯。半盏茶水洒在桌上,洇**一幅衣袖。
她伸手去拿那茶杯,没想到傅琅睡得极浅,被这么轻轻一碰,立刻有些惊慌似的握紧了手中茶杯,嘴里嘟囔着,也不知道在问谁:“裴瑟呢……”
裴瑟轻轻地回答:“在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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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琅又睡了一会,在梦里乱动几下,发觉床榻柔软温暖,带着点奇怪的气味。迷迷糊糊睁了眼睛,在床上摸了几下,突然想起自己本来在桌前等裴瑟的消息,怔了一下就要坐起来。床铺一动,却有人从她身后按住她:“再睡一会儿。”那声音熟悉非常,也许因为受伤虚弱,轻飘飘又有些哑。
傅琅回头一看,裴瑟就睡在自己身后,被自己一动就吵醒过来,眼睛都要睁不开了。
就着微微天光,傅琅仔细看看裴瑟脸色,白得吓人,折腾了一夜,也确实是累了,加上药力发作,大概正是困的时候。她心一软,又躺了回去,顺势给裴瑟提了下被子,把脖子严严实实盖住了。果然裴瑟闭着眼提了下嘴角,又睡了过去。
傅琅早没了睡意,和睡着的裴瑟面对面躺了半天,又不敢乱动。平时看裴瑟都是规矩大得很,一出军营,便是从头到脚一丝不苟。虽然一路不声张身份,只穿寻常青衣白衣,但绝不穿着过夜;手帕一天换几遍,头发每天早晨都梳得整整齐齐,鞋靴更是无比仔细,恨不得鞋底都不沾泥,此时一头长发却解开了散在枕边,顿时像是小了好几岁似的。一缕碎发落在她鼻梁上,鼻梁边有颗小米粒大小的痣,长得可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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