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包里剩下的东西不多了,翻得见了底儿也没找到登山钉,好消息是翻出了一条巧克力。胡八一撕开包装往自己嘴里塞了一半,另一半——可能是一多半——递给赵启平:“休息五分钟,我手上一点劲都没有啦。”
赵启平看了看表,再过五分钟是早上五点四十,天顶处的破洞里已经看得见黎明将至的濛濛晨光。他蹲在弧形的蒙古包顶上,累得连咀嚼的力气都没有,嘴里含着的巧克力被体温化成浓稠的半固体滑下食管,还莫名地有些犯恶心,可能是因为那条章鱼身上的腥臭气味太浓了。赵启平想,别说是鱿鱼丝了,虾仁紫菜皮皮虾,一切和海有关系的东西我都不想吃——如果我们能从这里出去的话。
胡八一把探阴爪末尾的钢丝绳在自己手腕上缠了一道,瞄准斜上方洞口棱角最突出的地方甩过去,可惜力道不够,探阴爪堪堪碰到洞口边沿就落了下来。这个问题在平地上很好解决,只要后退几步助跑就可以。然而他们脚下只有勉强立足的地方,别说助跑,稍稍动一下都有滑进水里的可能。赵启平焦灼地舔舔嘴唇:“我原地蹲下,你转两圈试试?”
“唔……我一转就把你挤下去了,不行。”胡八一把落在水里的探阴爪顺着钢丝绳捞回来,甩了甩水,突然来了灵感,把爪子后头的绳子放出去半米长,自己攥着绳子转圈,手法和跳绳时摇大绳差不多,直到钢丝绳被转出嗖嗖风声才抬起胳膊,认真瞄准之后出了手。
几乎无声无息,尖锐的爪尖切进洞口处的淤泥沙砾,然后大概是抓住了石头或是什么,那条绳子被拉成近似直线,胡八一试探性地拽拽,还挺牢靠的样子。两个人几乎同时松了一口大气,下一个问题是:谁先上去?
绳子能不能承担得住一个人的重量?
爬过去之后能不能有地方站住脚?
就算站住脚,还有没有什么幺蛾子?
留在原地这个人需要拽住绳子固定,会不会被带得掉下去?
绳子经了一个人的重量之后还能不能经得住第二个?
赵启平理智冷静地想了一大堆问题之后,胡八一简单粗暴地做了决定:“你比我轻,你先走。万一掉下来了,抱住脑袋,抓紧绳子,我马上拽你上来。”赵启平点点头,把胡八一给他的那双手套摘了叠好,刚要抓紧绳子,胡八一又拉住了他,“腰上的绳儿得先解开。”
他低下头给赵启平解绳扣,手指尖还有点发青,不是十足灵活。当时唯恐系得不够牢靠,一个绳结套着一个绳结,现在要解开的时候就格外费劲。穹顶上不知什么地方还在哗啦啦地往下漏水掉土,胡八一解开了绳扣,顺手把手腕上的钢丝绳穿进安全扣里,这样就算赵启平手滑了,只要绳子还能吃得住劲,至少不会直接掉进水里。
三四米的距离,平地上最多两步半就过去了,三秒钟都不需要,赵启平爬过去足足用了三分钟。他两腿叠着搭在不会比筷子粗的钢丝绳上,全靠两手交替着往前扯动自己。胡八一紧紧拽着绳子这头,整个人的身体都往后几乎倾斜成四十五度,如果赵启平这时候掉进水里,那胡八一也肯定会失去平衡栽下去,区别只不过是谁先谁后的问题。好在赵启平最后一米的时候动作已经流畅了许多,借着腰上固定住的绳索发力抓住块露出沙砾大半截的石头,试过承重觉得没问题,便对胡八一招了招手,那手还是抖着的。
胡八一拴住了安全扣往下一跳,犹如猿猴上树般顺着绳子爬了上去,爬到一半觉出上边赵启平也在使劲拉绳子,上升的速度就更快了些,只用了一分多钟便卷腹攀上了那块大石头。
这石头形状十分平整,四四方方,又隐约可见斧凿痕迹,显见不是天然生成,上面还有八思巴文,大概便是陵寝的神道碑。胡八一此时顾不上研究这些,拨动机括把探阴爪收回来胡乱塞进包里,拉着赵启平就往高处爬。这大坑本身位于湖底,有个十来米深,再往上就是他们白天勘探地形时的那湖——现在湖水都流**了,也只能叫做更大的大坑而已。
沙砾松散,淤泥黏滑,他们穿的鞋又湿透了,俩人几乎是走两步就要摔个跟头。赵启平体力不如胡八一好,摔一跤之后要缓一口气才能爬起来继续,他伸手穿过腋下把人架稳当了带着往上爬,还要吐槽:“我说,在哪儿跌倒你得在哪儿爬起来,顺势躺下就不对了啊。”
赵启平从来没觉得光线和风是这么可贵,连胡说八道满嘴跑火车的胡八一都比往常看着更有魅力一点——虽然现在的胡八一胡子拉碴眼圈青黑满身泥水,不过想必他自己也是这个德性,也就无所谓谁嫌弃谁了。
“下回咱能不来这么刺激的吗?”赵启平伸手擦了把脸,“跟你出来一趟我能少活十年。”
胡八一笑出两排白牙:“实话跟你说吧,每回从斗里出来我都对毛主席发誓我再也不下斗了,可惜啊……”
“可惜什么?”
“嗐,毛主席不灵呗。”
55、另外一颗珠子的神奇用途
清晨的草原天空是极美丽的青色,朝霞将云彩染作金红,胡八一抬头看了眼,嘟囔了一句:“八成要下雨。”赵启平的鞋带不知什么时候松了,走起来每一步都麻烦得要命,费了老大劲才把右脚从湖底的淤泥里拔出来。他只想早点从这个湖底的烂泥潭里出去,跟着往天上看了看,擦了一把顺着鬓角滴答到脖子里的泥水笑道:“下雨也不错,最好下大点儿,就当是洗澡了。”
胡八一回头伸手去拉他,调笑了一句:“洗完澡也没**净衣服换,你这是想裸奔?”
“我怎么觉着你是巴不得裸奔呢?就你特么那‘两弹一星’,有什么可看的。”赵启平没好气,拽住胡八一手腕子,借力挪了两大步,眼看要到岸沿了。这湖是人力挖凿而成的,底下是锅底型,稍不留神就会滑下去,但靠岸边的地方就平缓许多,赵启平走着走着有些纳闷:“这章鱼长这么大,总要吃东西吧,这儿什么都没有,它吃什么?”
“蒙古人也有祭湖的习惯,大概用牛羊吧……咦,你听?”任何声音在空旷的草原上传播距离都比平时更远些,越野车的大马力引擎听起来特别像野兽压低嗓子远远怒吼。胡八一看了眼赵启平,两人同时加快几步爬上湖岸,又不约而同地趴倒在地,满身满头的泥水就是最好的掩护色。只见三四道尘烟自天边滚滚而来,车速很快,两三分钟不到已经近到足以分辨车型的距离,甚至不需要望远镜。
胡八一瞄了两眼,不以为然:“悍马和杂牌,车的数目也不对,大概是兵分两路,唔,也有可能是三路,误打误撞找到这儿的。”
“我们不也是躲沙尘暴误打误撞么。”赵启平摸摸下巴,“能不能把车弄到手?靠走的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到文明世界,估计咱俩半道就得饿死。”
“那不能够!”胡八一把头埋得更低了点儿,“草原上有兔子,有草原鼠,我完全可以……”
“拉倒吧,我可不吃耗子。”赵启平听得反胃,赶紧拦住他别往下说了。胡八一兴致勃勃扭过头来冲他笑,那个笑法颇有点狡诈的味道:“你猜虫子们消停了没有?”
他们在地底下翻天覆地闹了大半夜,早就惊动了地下潜藏的虫子们。那条巨大的蚯蚓平常靠吃虫子为生,年头多了这些虫子也知道害怕,现在蚯蚓被章鱼给吃了,少了天敌的虫子们……怎么说呢,几辆车不过是它们的铁皮罐头而已。
黑压压的虫潮从草皮下面翻卷着淹没过了车轮,数量比围攻他俩的时候何止多了十倍,越野车转眼被黑色的甲虫覆住了前挡风玻璃,其余的部分因为角度关系他们看不到,只能听到喇叭绝望地长响着,持续了十几秒钟又突兀地断掉,代之以不忍卒听的凄厉惨嚎。赵启平有点不忍地爬起来往那个方向走了两步,又马上被胡八一抓住了。他知道这种情况下他什么也做不了,但医生的本能让他觉得难过,即使那些人原本很有可能起的是杀人夺宝的心,他还是没办法眼睁睁看着人命就这么消失在自己眼前。
“嗲赵,别去。”胡八一来不及站起来,索性抱住他的小腿,“来不及了,没用的,别想着我们是救世主!虫子过不来是湖边铺了断龙道,你过去也是送死!”
赵启平深呼吸了一口气,蹲下拍拍胡八一的脸:“你说得对,但我们也不能就在湖边呆一辈子啊,让我试试。”他看了一眼已经横七竖八停下来的几辆越野车叹口气,现在已经连惨叫声都消失了,如果仔细听的话能分辨出一点沙沙的微小声音,像是蚕吃桑叶,然而事实上呢——赵启平简直不敢细想,“我知道来不及了。”
胡八一噌地跳起来,特别视死如归:“得嘞,你不就是要犯二么,要不咱俩一块二吧!反正是赌,不如赌大一点!”说完看着赵启平笑了,“不是我说啊,其实你这个脾气,天生就是**这行的料。”
赵启平**脆抱住胡八一脖子在他嘴唇上乱七八糟地啃,两个人的嘴唇都早就爆了皮,触感是粗粝的,呼吸中带着不可控制的恐惧,然而如果这是他们最后一个吻的话,还是要吻得更久一点。胡八一慢慢把赵启平的唇瓣舔湿,想起他们刚见面的时候——赵启平穿着高定套装似的白大褂坐在自己对面,自带一尘不染的气场,那时候他凭什么鬼使神差地认定了这个人?这个世界上有太多东西不能用理智或是科学解释了。比如他们浑身脏的像刚从地里刨出来的萝卜,臭的像在垃圾堆旁边打过滚,居然还是亲得如痴如醉。
“操,再亲下去我他妈现在就得把你睡了。”胡八一喘吁吁地把自己的嘴唇从赵启平嘴上强行撕开,然后搂着他的腰昂首阔步往前方走去。
他们顺着小路走过了那个写着危险字样的锈蚀告示牌,走过了连绵的小山包,虫潮短短时间内已经把几辆车里的活物分食殆尽,正退回原地——然后发现了他们。赵启平的喉结无声滚动了几下,虫潮平推过来,像狂风卷起的巨浪,眼看要把两人拍在下头。胡八一骂了个脏字把赵启平搂紧,心想他妈的想不到还是要和这人并骨,还是真正意义上的“并骨”,然而令人不敢置信的一幕发生了:黑色的虫潮在他们面前像摩西分海般退却避让,露出下方绿色的草地褐色的沙土,沙土里一条一条手指粗的通道就是虫子的巢穴,铺着一层密密麻麻松针似的的黑色虫肢。
“卧槽,我们变蛊王了?”胡八一环视了一周,虫子以他们俩为圆心形成了直径一米多的一个安全区,他试着向前迈了一小步,虫子毫无反应,但当他把赵启平向前拖出一步的时候,虫子也跟着动了——问题出在赵启平身上。
赵启平困惑地想了想终于明白过来,从包里取出那颗和随侯珠一起在棺材里找到的浅绯色珠子,塞进胡八一手里。白天看起来它更晶莹一点,看起来像是现代工业制作出来的不太透明那种玻璃球。胡八一看看手里的东西,扬起来向前一送,虫子又向后退了段距离。
胡八一大喜:“我就说胡逼咧咧棺材里不可能不是宝贝!”
56、想不到吧,嗲赵才是过日子的人啊!
悍马车厢里连血迹都很少,只有两件空荡荡的冲锋衣,里头支棱出人体骨架的形状,让赵启平想起上大学的时候竖在老师办公室里的那些用铁丝穿起来的骨骼标本,区别大概在于这些比较……新鲜。他叹了口气,把跌落到脚垫上的两个颅骨捡起来,顺着衣领分别放进冲锋衣里,至于是不是恰好身首团圆,那就不好说了。地面之下都是虫穴,他虽然兜里揣着那颗奇异的珠子,也不愿意再挖开草皮,胡八一指了指旁边另外一辆车:“待会烧了吧。”赵启平便将两套冲锋衣打了个小包袱放过去。
他们来时携带的许多东西还在山洞里,不过既然金令箭在手,那些装备不要也无所谓,车里有些奶酪肉**之类,足够吃个几天的。悍马的油箱用空了不到四分之一,后备箱里还有两个备用的油桶,胡八一算了一下里程,觉得还不够保险,**脆将另一辆车里的备用油桶也塞进后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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