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金光所在处乃是天香阁前头牌之一梅若梅姑娘的落梅轩。
要搁在几年前,这梅姑娘真真是个色艺双全的妙人儿。一手琵琶弹得出神入化,仙音袅婷,闻者无不觉飘飘然而御风去,登极乐而望天上宫阙,恍惚间觥筹交错,红飞翠舞,不知今昔何年。
奈何佳人如斯也躲不过情之一字,痴心错付,万般皆失。面对掩藏在温柔表象下的残暴,一手妙音再不复人间,纵侥幸存活,又怎敌岁月久长眼穿心死,唯叹春水东流薄情寡负。
容芷怜其命薄如花,不忍将她搬离落梅轩,却也头疼梅若性情大变自甘堕落,时常勾搭些不入流的男人。容芷软硬兼施不得其果,久而久之便只图个眼不见为净,算来也是许久未关注过落梅轩的动向了。
如今叶蒙的气息突然出现在落梅轩,莫说容芷看不上梅若的手段,实在是叶蒙并非不分轻重沉溺声色之人。恰逢此时万俟又大动干戈,如许巧合,只怕这杭州城是要变天了!
一个旋身稳稳立于落梅轩上空,容芷自腰间摸出一柄玉笛来置于唇畔。绛唇微抿,吹笛而不闻其声,然有流光自笛间溢出。
细看之下,竟是由无数碧蝶汇成!
成群结队的碧蝶蜂拥而出,道道流光割破夜空荟集于落梅轩。随着愈来愈多的碧蝶聚集,渐渐如一层保护膜般将整个落梅轩覆盖得严严实实。
蝶翼轻颤,光华倍现,隐隐照亮天际。
虫笛微扬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骤然间躁动的蝶群归于宁静,天地恍若在此刻抹去了一切声响,时光嘎然而止停下迈动的步伐,徒留诡谧。
宛若落日前最后的光明,在极致的绚烂后归于沉寂。顷刻间由蝶群组成的光膜如同碎裂的华美瓷器分崩离析,化作细碎的光斑融入落梅轩。
容芷微微松了口气,如此至少能掩盖住叶蒙的气息。她轻巧地落在地面,慢条斯理地整了整些微凌乱的衣裳,素手拂过鬓角,堪堪瞧见一队人马自前厅转出,直奔后院而来。
“官爷深夜造访我天香阁,不知有何贵干。”女子的声音悠扬婉转,一双含波杏眼直直望向为首衙役的眼睛深处,在那里竟盘踞着一条巨蛇的虚影,正冲着容芷嚣张地吐着蛇信。
“官差办事,不得阻拦!”
“是。”容芷垂首敛目,恰恰掩去眼中一闪而逝的嘲讽,侧身让开路道,“既是公事,小女子自当竭力配合。”
为首衙役带着人冲进落梅轩,却未曾发觉颈后透明的蛊虫转瞬没入体内消失无踪。身后的容芷满意地勾了勾唇,区区乡野长虫狂妄如斯,今日他既种下此因,来日必叫其吃尽苦头追悔莫及!
“砰”地一声落梅轩的房门被人粗暴地踹开,精巧雅致的薄门不堪重负砸落在地,控诉着来者不善。
屋内翻云覆雨的男女霎时惊叫出声,梅若张皇失措下猛然将身上的男子踹开。那男子一时不查竟被这一脚直接踹下了床,光溜溜地遛着鸟一路滚到衙役脚下。抬头瞅见那身官服,两眼一翻,竟是被吓得厥了过去。
衙役对地上肥硕的身躯视若无睹,高声道,“给我搜!”便带头在屋内搜了起来。
尾随而来的容芷厌恶地瞅了眼地上的男人,随即便站在门口看着那群官差大张旗鼓翻箱倒柜,好好一间屋子刹那间如飓风过境般狼藉不堪。
容芷面上不动声色,手心里却早已捏了把冷汗,实在是她也吃不准叶蒙究竟会躲在何处。她眼睁睁瞧见为首衙役停在了床边,猛地掀起床单躬身查勘床底下,一颗心顿时被提到了嗓子眼,心里不停嘀咕道曲云教主在上,可千万别叫那小崽子躲在床下啊!
万幸床下空无一人,而衙役们把这落梅轩快掀翻了也没找出半点结果来,只得灰溜溜地离开。
“官爷,慢走啊~”容芷话语中掩不住的幸灾乐祸。
送走这群凶神,复又遣了人将梅若和地上昏迷的男子安置于别处,容芷这才真真正正放下心来。莲步轻移四顾茫然,落梅轩她来过不少次,这屋里能藏人的地方她也了如指掌,叶蒙的气息分明在此,那群衙役却愣是没找出他来,也不知是使了什么法子。
容芷怎么也想不明白,干脆曲指叩桌,沉声道,“人都走了还不出来,是想在我这落梅轩安窝了嘛。”她平日的声音柔媚娇俏,此时沉下声来倒多了几分冷峻。
于是便听床底下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遂滚出一坨黑乎乎的东西来。容芷吓了好大一跳,还以为是哪来的大老鼠,正想抄家伙灭口,定睛一看,好嘛,这货不是叶蒙是谁!?还有他身旁那公子,瞧着好生面熟,只是这衣冠略是不整了些,面色略是潮红些,怎么看怎么…恩…引人遐想。
唐洛被容芷直勾勾的视线瞧得浑身不自在,他不安地舔舔唇,唇上传来的刺痛提醒着他方才发生的一切并非梦境。不知为何就陷入了进去,交缠的肢体,灼热的体温,急促的呼吸,仿若失控般朝着未知滑去,然莫名地不想抗拒。
“容芷姐姐,又给你添麻烦了呀。”叶蒙笑嘻嘻地向前两步,却恰到好处地遮去了容芷落在唐洛身上的视线。容芷在心里朝天翻了个大白眼,毫不客气地伸手揪住叶蒙的耳朵将人拖去角落。
唐洛杵在一片狼藉中,瞅着容芷和叶蒙两人背着他在不远处嘀嘀咕咕,不时夹杂着拳头击打肉体声以及叶蒙的痛呼求饶声,一时有些无措。衙门内的争斗、月色下的奔逃、落梅轩中的痴缠,今夜发生的一切将唐洛扯入一个巨大的漩涡,他仿若处于一个迷局之中,看不见归途,望不尽前路,惝恍迷离毫无头绪,而这其中他唯一能依赖的叶蒙身上又有着太多不可知的秘密。
眼见卯时将至,折腾了一晚的众人都有些疲惫。容芷姑且大发慈悲地停止了对叶蒙单方面的施虐,引着两人去了干净的客房让他们稍作歇息,自己转身去收拾天香阁内的烂摊子。
屋内只剩下了叶蒙和唐洛二人,唐洛有心开口询问叶蒙今晚的来龙去脉却突然不知从何问起,复又回想起先前的亲吻,一时之间竟无法直视叶蒙的脸,心里倒似乱麻纠结。
谁料叶蒙却将自己的额头贴在唐洛额头上,近在咫尺的琥珀色眼眸泛起无限缱绻,似诉说着眼前人心中的缠绵,叫唐洛连呼吸都快忘了。
“阿洛,你可曾还记得你小时候养过一只鸟儿。”叶蒙的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却又掺和着一缕期待,“你唤他小萌的。”
“你怎么知道!?”
叶蒙瞧着唐洛惊讶睁大的双眼不禁轻笑出声,“若我说…我就是小萌呢?”
他揣揣不安地望着唐洛,那双眼睛一如幼年时清澈,然而当唐洛知道了真相,又会以怎样的眼光看待他呢。
他不是没有顾虑,也不是未曾害怕过。常言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人类对于未知异端的事物总是抱着恐惧与戒备的心态,甚至非要做到赶尽杀绝才放得下心来。
而他是金翅神鹫,是天地间的宠儿,却独独不是凡人。纵能化人形,行人之事,食人之食,却终究连半个人类都算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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