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灰傻住了。
他没料到苍云会有这样的举动,甚至说他完全没想过……他浑身都脏兮兮的,摸哪儿哪儿都是一手灰,有人愿意跟他肌肤相触已经是令人吃惊的事情,而这样亲密的…他,他根本想不到!
这辈子也没跟谁这么亲密过。
少年被灰掩盖着的脸颊上浮起桃花般热烈的红色,燕子规瞧着,心底有些意动,忍不住松开搂住少年的手,在那晕红的脸颊上擦了擦,竟擦掉一层细细的尘灰来。
灰灰这下再也忍不住了,将手中的包子塞进燕子规怀里,捧着被碰过的脸转身就冲了出去,随后,燕子规听到庙外传来一阵哗啦啦的泼水声。
他仔细地听着,原本空空荡荡的内心被一丝一缕的期待填满,缠绕成似茧般的金丝,绕成一团团发着淡光的柔软。
啪嗒啪嗒。
啪嗒。
少年宽大的衣袖上被打湿好一大片,垂着的眼睫上悬着未曾擦干净的水珠,在眨眼的瞬间,燕子规觉得眼前忽得绽开千万朵白苞粉淀的桃花,神思都恍惚起来。
这张白净清秀的脸与先前肮脏沉闷的容颜有天差地远之别,有些病弱的眉色很淡,似雾似水,黑眸在肌肤的映衬下显得更加纯粹,通透如水做的黑琉璃,淡粉色的唇微微张开,由于哮喘的缘故,习惯性用嘴呼吸。
燕子规眨了眨眼,随后朝少年招了招手。
灰灰有些不安地走了过去,苍云没做什么,只将包子递给他,要他吃完。
两人安安静静把包子啃完,天色已晚,灰灰照常把火生起来,随后按照往常的习惯,蜷缩在燕子规身旁沉沉地睡了过去。
用牙齿配合着劲力把手甲轻轻解下,常年握刀的粗糙手指轻轻抚上少年细腻柔软的肌肤,自唇线,浅浅勾勒到眼角,最后却停留在因洗净了脸庞却使得淤色更为明显的伤口上。
燕子规眸色阴沉,吃力地倾下身体,在少年淡青的淤色上落下一吻。
灰灰近来发现燕子军爷的伤势有好转的迹象。
原本这人捡回来的时候,就是一副了无生趣打算等死的样子,最近却忽然愿意开始慢慢活动那些受伤的地方,好像是接受了自己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的现实,终于打算好好养起来了。
灰灰站在屋檐下等雨停。
他今日在路口求了几个碎铜板,虽然色有些杂,但到底换个饼是足够了,燕子让他不要轻易在别人面前把真容露出来,这些日子他也就还继续抹着烟灰遮掩着,他知道燕子的意思,若以往倒也还好,如今这乱得要命的世道,他这张脸有多招麻烦,他自己也是清楚的。
不过这雨着实大了些,他现在每日回去都会把脸洗干净,故此现在脸上的烟灰只做遮掩用,水一冲就化,不似以前,就算再淋雨也冲不走那些垢在脸上的泥巴。
正愁着雨何时才停,灰灰忽然听到一阵熟悉的嬉笑声,下流,恶心,而且还混杂着含含糊糊或者异常露骨的香艳笑话,正往他的方向靠近。
少年敛下眼眸,竟然不打算再躲雨,径自兜着怀里的铜板就往雨幕里冲,想尽量避开那些麻烦的事情。
却不料身后传来道尖利的嗓,揪住了什么好玩具似地大喊道:
“快看,那不是拉裤裆做生意的小叫花子吗?”
“跑什么啊,追!”
噼里啪啦的踏雨巨响让灰灰的心瞬间提了起来,他灵活地在巷子里左钻右逃,然而那群流氓同他一样早就将小镇上的每条巷道都摸得一清二楚,待他好不容易出了小镇,便叫人给按在了泥水当中。
“跑什么呀,你这个小叫花……”
头发被人抓着提起来,围上来的流氓在看到丐帮那张被雨水冲开的俊秀脸庞之后,不由得都愣住了。
这个灰灰他们是知道的,原来就是个脏兮兮的小乞丐,长得瘦瘦弱弱好欺负,他们见着了便会抓住戏弄一番,反正灰灰打不过他们,又不怎么反抗。
却是没料到,这个小丐帮被雨水一冲,竟然有这样干净的姿色,比镇上那些站街揽生意的女人看着还要顺眼许多。
眼见着这些人看他的眼神已经不太对劲,灰灰趁着抓他那人放松警惕的瞬间,猛地抓了把地上的泥摔在对方脸上,一骨碌爬起来就拼命往荒庙的方向跑去,连自己有哮喘这回事都彻底忘了。
“娘希匹的居然敢逃!”
“抓住他,妈的长得比女人还好看……”
那些不堪入耳的咒骂与这几人的身影,一并消失在雨幕当中。
发亮的陌刀上,鲜血尚有余温。
喘到发抖的急促气息,与“嗬嗬”发响的将死之音连在一起。
勾勒出金色花纹的铁靴踩断了那嘈杂的“嗬嗬”,徒余骤然放大的雨声,和少年急喘到忍不住细细哀鸣的哭腔,以及血滴在石板上的碎响。
燕子规仍旧无法完全冷静下来。
最初他听到荒庙外传来的急促脚步声,以及隐隐约约的少年的呼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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