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兼庭苦涩一笑,默不作声的退下。
剑刃扫向桌上的砚台,砚台飞向空中,墨汁胡乱落下。
剑尖挑起墨汁,游龙走水般在庭院中的乳白色大理石碑上刻画,他的剑招极快,快的姜晏几乎看不清他的身影。
砚台落地时,剑气挑起了砚台,接住胡乱散落的墨汁,归于原位。
姜晏抬眼看向那块大理石碑,墨迹嵌入了剑痕中,刻画出少年俏皮灵动的笑颜,他的双手背在身后,微微抬着下巴,长发泄了一地。
陈先生收起剑,轻轻触碰等身石碑上少年的容颜,“我自来不喜白衣,染了血渍甚是难看,可他总是一袭白衣胜雪,他生性善良,又岂会轻易染血。”
姜晏道:“你既然将宅子建在此处,就该知道他已经死了。”
陈先生长身直立垂眼轻笑,似是讽刺,又似是自嘲,“你该是知道的,生死何妨。”
姜晏叹气,他早已想起来了,陈先生也仅是故作不知,等待着有人为他戳破谎言。
“他家中世代长寿,拥有漫长的寿命,你想陪他到生命的尽头,便苦求长寿之法,你求到了药,只是……”姜晏放缓了语速,“如今想死却不能。”
“他在我怀中闭上了眼,那时我已经安排好了后事,只等与他共赴黄泉。”
姜晏道:“可谁知你却死不了,剑刃划破喉咙不见血,伤口急速愈合,哪怕是斩首,刀起刀落的速度却远比不上你伤口愈合的速度。”
陈先生抬起手中的剑,轻轻抚摸剑身,喃喃道:“这柄剑三界九天之中无任何兵器可以比拟,却也收不走我的命,断不了我的魂,”
他舞了个剑花,负剑而立道:“命运待我不薄,我以为我自此将孤独的活在世上,可他又回来了,我可以碰到他的身体,可以闻到他的味道,可以与他相拥缠绵,他真真切切的回来了。”他深吸了口气,合上湿润的眼,缓缓又道:“两千年了,他出现了无数次,长则一年半载,短则一时半刻,可整整五十年,我已经五十年没有见过他了!”
姜晏道:“你早知那只是一个鬼魂,你并非让我帮你找他,你是想让我帮你留住他。”
陈先生收剑入鞘:“陈某就是这个意思。”
“放了他吧。”姜晏道,“放他去投胎吧,你执念太深,已经耽误了他两千年。”
陈先生斜眼看了他一眼,声音中并没有愤怒,寡淡的如同一波清水:“你不了解他,即便我放他走,他也不会去投胎。我们同生共死无数次,自来没有独活的时候。你告诉我,我如何才能再见他?”
姜晏沉默不语,喉头哽动,许久才道:“你的剑动了。”
陈先生定睛看着他。
“你不死与药无关,而是源于这柄剑,这柄剑来自上古时期,沾过无数人的血,从神至仙,到人至鬼,染过三界九天之内各色生灵,你收服这柄剑的时候,便与它人剑合一,剑不灭,人不亡。”姜晏道,“在他死后,因你二者执念太深,他的魂魄钻入了这柄剑之中,由始至终他都没有离开过你。”
陈先生盘腿而坐,低头凝视手中的宝剑。
“如今日月变色,天地间灵气陨灭,这柄剑渐渐失去了往日的光辉,他被困在剑中,任凭你执念多深,他都无法再出现了。”姜晏遗憾道,“抱歉,我帮不了你。”
陈先生轻轻笑了,如若珍宝般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剑刃,剑刃削铁如泥却不伤他半分,他笑着眼泪却掉了下来,一滴滴打在薄如蝉翼的剑身之上。
泪水触及剑身迅速变红,好似烧红的铁,又好似夏日的骄阳,红过这世间一切的血泪,染满了悲凉与沧桑。
“无人能毁去这把剑,唯有我。”陈先生淡淡道,“剑毁了,是否我能与他共赴黄泉。”
“来世你们定然还能见面。”姜晏道,“我许你生生世世,每一世我都必然将他带回你的身边。”
“多谢。”男人缓缓起身,打开桌上的木盒,小心翼翼的取出里面的墨绿色长箫。
他左手持箫右手持剑,走入院中舞剑,如行云流水飘渺无形,光阴似箭,却略不去半分悲情,漫长的时光里,情爱一寸寸刻入骨髓,一分分没入肺腑。
微风挽霞,金色的光洒了一地,九天剑一节节断落,陈先生的肉身最后消融在黄昏之中,他的身体像是染了金粉,飘零在湖面之上,转瞬即逝。
姜晏仰脸看向摇摇欲坠的夕阳,日复一日沉沦,又日复一日升起,枯燥乏味的如同行将就木的老者。
可三界九天之内,却只有无人知晓。他不知疲乏,不懂退怯,日复一日的升起落下,重复了数万亿年,只为了破除日不见月的轨迹。
姜晏哽咽叹气,他似乎能体会到陈先生的感受,他一生之中有过无数苦痛与悲凉,有过眼泪与疲惫。
却从未有过半分后悔。
不周山(二)
姜晏一身疲惫地回到家中,客厅灯光明亮,电视机正放着大头儿子小头爸爸,鸡蛋仔坐在沙发的靠垫上,两只手捧着一块薯片的碎片,用细细的门牙一点点的啃,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电视机。
姜殊住在沙发上,用指尖轻轻摸着鸡蛋仔的头发,说:“慢慢吃,不要着急,这些碎片都是你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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