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前,顾爸爸发现肾上长了个肿瘤,当时医院无法通过外部观测判断是良性还是恶性,必须要先切除再做病理解剖才能断定。顾爸爸说他自己有福相,肯定不会是恶性,手术也不大,偷偷做了,不用告诉远在帝都的顾言。
顾妈妈平日里风风火火、说一不二的,结果碰上这事儿却怎么也想不开,就在那儿钻牛角尖地想是恶性的怎么办,差不多要连顾爸爸的后事都给想了。所以她怎么能忍受这么大的事儿不告诉顾言。
她不光告诉了顾言,还让顾言给找帝都最好的医院,最好的外科医师。
顾言很头疼。
第一,他完全不相信自己老爹的肿瘤会是恶性的。他没办法理解顾妈妈这种“人之将死”的危机感和热锅蚂蚁般的慌乱感是怎么冒出来的。就不能先把手术做了,安安心心等鉴定结果吗?更何况,就算断定出是恶性,着急上火就能让他爸好起来吗?有些事情,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不是吗?
第二,就算他写书赚了点小钱,可他顾言在偌大的帝都就是只蝼蚁啊!哪有那么牛逼的能力安排他爸去最好的医院请最好的大夫啊?要排号的好吗?一排排半年!可是在家乡省会的三甲医院,凭借他父母多年的人脉,分分钟就能腾出床位,排上手术。手术拖不得啊,何况帝都的大夫就一定是神,家乡省会的大夫就一定是渣吗?
顾言把这些在电话里跟顾妈妈说了,结果就被顾妈妈骂了一句,你个没良心的小畜生,一年到头都不知道给家里打个电话,你心里根本就没有我和你爸!然后顾妈妈就把电话摔了。
顾言当时正在赶一本准备出版的书,被顾妈妈这么一闹,简直一个头两个大。
哼,我心里没你们?你们心里又什么时候有过我?
满心怒气的顾言还是买了当天的机票,把墨白和桔子送到寄养处后,就连夜赶回了家。
在舅舅的联合劝说下,一直很仰仗顾言舅舅的顾妈妈总算同意在家里做手术了。
顾爸爸顾妈妈都还没到退休的年龄,在各自单位里也都是个中上层领导。顾爸爸有医院开具的病假证明书,倒是可以长期休假。顾妈妈这边不行。于是被认为“游手好闲”、“在哪码字不是码”的顾言留在家里照顾顾爸爸。
可那时候的顾言根本就是个“废柴”,除了能帮顾妈妈收拾收拾房间,做的饭菜根本没法吃,更别说这饭菜还要给病患吃了。顾妈妈每天上班,还得忙着一日三餐养活这一老一壮两个饭桶,加上等待病理解剖的结果,整个人都很焦躁。
顾妈妈和顾爸爸结婚小三十年,在顾言的印象中,差不多有三分之二的时间都处在吵架、冷战的状态中。即便现在顾爸爸大病初愈,两个人也没见关系有什么缓和。可顾妈妈到底不忍心对元气大伤的顾爸爸怎么样,只能没事儿就逮着顾言骂,什么快三十的人了还没媳妇,家务活不会干,饭也不会做,留在家里一点用都没有之类之类的。
顾妈妈上班去了,就轮到沉默寡言的顾爸爸训斥顾言。
不知道是不是术后的心理问题,顾爸爸那段时间相当暴躁,看什么都不顺眼。卫生间里发现一根儿头发都能把顾言骂成灰。总之就是家里的什么都有问题,包括顾言。
对于这些,顾言就只是好脾气地受着。
码字?无时无刻不被父母呼来喝去的顾言是不可能有心情的。
顾言活了27年,27年间没顶撞过父母半句。从小就是“别人家的孩子”,长大了又能赚钱,他不知道父母为什么还是对他这么不满意。是要逼死他吗?
两个月后,病理解剖结果出来了,良性。
全家人喜大普奔,除了顾言。
良性当然是个好消息。但这是压垮顾言最后一丝忍耐的稻草。顾爸爸的手术刀口也愈合得差不多了,顾言收拾收拾东西说,我回帝都了,那边有事儿。
顾妈妈顾爸爸也看出顾言这段时间在家里呆烦了。反正他们也看顾言看烦了,顾言要走就让走了。
他们并不知道因为这事儿顾言没能按时向出版社交稿,赔了30多万的违约金。
回到了帝都的顾言就像把家里的事儿完全忘了一样,从不给家里打电话。总是顾妈妈打电话过来,劈头盖脸就是一顿痛骂,骂他冷血动物没良心,顾爸爸刚做完手术还没好利索,小兔崽子怎么都不知道嘘寒问暖之类之类的。
顾言就象征性地给他爸发条微信,“爸,你怎么样了?”
顾爸爸回,“挺好。”
然后就没有下文了。
现在时隔半年——当然,对顾言而言,已经时隔500多年,他才第一次主动打电话回家问起这个事儿。
“哎,早没事儿了,就是有个疤,不疼不痒的。好着呢。”
顾言听得出来,顾爸爸一直语带春风。他在电话这头低头笑笑,暗骂从前的自己真不是东西,然后说,“哦,爸,我把电话挂了。咱俩视频通话吧,你给我看一眼你伤口愈合情况。”
“视频通话?”顾爸爸一愣。
“把手机给我妈,她会弄。”
顾言听电话里传来顾爸爸和顾妈妈的对话——
顾爸爸:“你儿子打来的电话。”
顾妈妈:“你这有手有脚的,不能给我送过来?没看我做饭呢?成天我给你做饭喂着你,什么时候你能做一顿给我?一天天懒得叮当的!喂?小兔崽子,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终于知道自己往家里打电话了?”
顾言就在这头笑。从前他只是单纯地觉得父母整天吵架,说话都不带好气,可如今看来……其实他们很恩爱吧?
不然为什么吵了这么多年还没有离婚?不然为什么能几十年如一日地我做饭给你吃?
“想你们了呗,就打个电话。”顾言嬉皮笑脸地尽量放松语气,可是一句话说完,就忍不住红了眼眶。
电话那头也是一阵迷之静默。
“我要开视频通话,我爸不会,你接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