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屋里陈设很简陋,小姑娘把柳筐放在门边墙脚,拿个破瓷碗,在半人高的水缸里舀了一碗水,小心翼翼地端着,走向最里面的矮床上的年轻男子。
几天前,附近水军舰船上出了事,村子里家家户户闭门不出,都怕与大事沾上关系。等到外面没动静了,陆续有人摸出来打探,就看见这人趴在沙滩上,不知死活。
这人衣着华贵,与他们村子里的人完全不同,也长得很好看。有好心村民给他通了气,确认他是活的,后来村民们却发觉他手足僵硬,连拖着走也很费劲,很是古怪,就都不敢动了。
舰船上发生的事,他们虽然身份低微,却也听说了一二。这人说不定是参与反叛的乱臣贼子,落到水里,却走运被冲上了岸。
涉及到郡衙的事,村民们都很谨慎,临近夜里,也无人将他带回家。
小姑娘觉得他可怜,而且留在滩涂上,可能会被海浪再次卷进海里,就偷偷托了几个好玩伴,一齐将他拖回了家。
这年轻男子瘦得可怕,几天下来,小姑娘只能给他灌水,偶尔他迷迷糊糊地醒来一小会儿,再给他灌点稀粥,就这样把他的命吊了下来。
姑娘名叫珠儿。在他偶尔醒过来的几次,珠儿曾经问过他名姓。但他神志不清,什么也没问出来。今天她出去一整天,出去时年轻男子什么样,回来时还是那样,显然一整天都没清醒。
一碗清水灌下去,年轻男子死死地躺着,毫不动弹。
珠儿吓了一跳,抖着手凑过去试了很久,才试到极其微弱的气息,跟将死之人也没什么差别了。
珠儿左思右想,犹豫很久,才在屋角的破柳筐堆里,翻出了一个精美的盒子。
她打开盒子,里面有几个锦囊。珠儿心疼地打开其中一个,抖出一朵枯萎的花来。
珠儿不懂医人,也没钱请大夫。这个盒子是年初被海潮冲上岸的。她住得离海岸比较近,起得是村里最早,发现了这个盒子,就偷偷藏回家了。
盒子里有很多锦囊,每一个锦囊都装着一朵枯萎的花。珠儿本来以为是哪个富贵人家的特殊癖好,想扔了花,留下锦囊变卖成银钱。
但这些枯花太神奇了。
盒子刚打开时毫无异状,但打开后的两天,整个屋子里都充斥着异香。
珠儿意识到,这些枯萎的花都是宝贝。但花儿长得太奇怪,她也支支吾吾地问过别人,可大家都没听过这类花。
她壮着胆子试了一次,把花儿泡在水里,准备当补药喝。横竖一朵花也要不了人命。
然后她第一次见识到了难以言喻的神奇。
在锦囊里干枯到似乎一碰就碎的花,在破瓷碗的清水里,颤悠悠地饱满起来,最后竟长成一朵艳红的花。过了一阵子,花就全部溶化在水中,了无痕迹。她喝了这碗水,次日去干活,竟然一点都不累。
珠儿再次肯定,这绝对是好东西。
年轻男子死气沉沉地躺着,珠儿很是舍不得,本来想把枯花重新放回去,可看见年轻男子这样,就心软了。
她又舀了一碗水,把枯花放进水里。枯萎的重重花瓣慢慢伸展,在碗里开成一朵艳色。
珠儿掰开男子的嘴,小心地把水倒进他嘴里。
“你可千万要醒过来啊……”珠儿念念叨叨的,“这花肯定很值钱,你要是不醒,我就把你丢出去,不管你了……”
水灌下去,她也没指望年轻男子当晚能醒,便像之前几天那样,在另一张更破更矮的小床上睡下了。
夜半时分,她似乎听见年轻男子嘴里念着什么。凑去一听,却一个字都听不出来。
珠儿打个哈欠,重新回去睡下了。
谢归觉得五脏六腑都在烧。
他的手脚似乎有坚冰融化的迹象。他睁开眼,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中,眼前居然生出了鲜红的颜色。
今天珠儿喂他水时,他有微弱的知觉,却一直醒不来。直到水像一团火,从腹中烧遍他全身时,他才有了感觉。
全身上下,如同冰层被重重敲碎,开始流动。
他吃力地睁开了眼,不知花了多大的力气,才没有痛吟出声。
那碗水让他重新能活动,可每走一步,都像走在火坑中。
破屋子的门缝漏进月光一缕,谢归死死咬唇,翻身下床,尽量不发出声音地,把那只精美的盒子从屋角拖了出来。
锦囊被一个个仓皇解开,枯花掉落下来。
谢归想放声大笑。
海中莲,遇水而生,生而后灭。
他没有丝毫犹豫,抓起所有的海中莲,一把吞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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