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挺佩服自己当时的勇气,千万人的城市,没一个我认识的,没一条路我叫得出名字,满兜儿的钱连个招待所都住不起,最多够我上几个小时的网吧,吃几个馒头充饥。
碍于这种即将露宿街头的窘状,我给我在珠海那个不着调的亲哥打了通电话,他叫我去珠海跟他一起混,我死活不去。很凑巧的是我哥的朋友遍天下,他给我在这个潮湿的让人骨头缝里发霉的城市找了个落脚处。
我亲哥的名字也俗到家,这个名字经常出没于每个城市的犄角旮旯里,被无数次的冠名于旅馆、超市、饭店的破旧招牌上,他叫鹏飞。
他认识的人和他一样,混迹于江湖,靠歪门邪道儿赚钱。
所以当我在火车站出站口看到那两个人时,就知道他们不是正经人。
男的叫猴哥,一米八七;女的叫莉莉,这名字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手了,这行人的通病,每换个地方就改一个名字。莉莉一米七二。
他们俩瘦高个儿,都穿着地摊货的廉价白衣服,在午夜徘徊于火车站前拉黑活的司机和小旅馆的掮客里显示出生人勿近的气息,瘦出了刻薄的味道。
“方昕吧?”猴哥走上前问我。我勉强冲他笑了下,他又说:“你哥跟我打好招呼了,来这儿不用担心,跟着我混就行。”
他们俩带我到大排档吃顿接风宴,饭桌上无可避免地问到我离家出走的原因。我当然不能跟他们说我是同性恋,拿话模棱两可的糊弄过去。
六月的南方和北方温差挺大,我还穿着长袖长裤,坐了两天两夜的火车,浑身黏糊糊的凉汗。我跟着他们进了一个上了年纪的小区,小区里乌漆麻黑,零星的路灯还不如没有,瘆人的白光拉长了他们俩瘦长的影子。
“得委屈你睡客厅,隔壁那屋是我们合租的,小两口。这屋我和你嫂子,有电脑,无聊了你就上上网,没睡觉前你随便玩儿。”
我对住处不太挑剔,主要是那时候也由不得我挑剔,住在这里最大的坏处就是没有隐私。我正洗澡呢,外面的人连门也没敲直接走进来。
“哟,有人啊?”进门的是个女的,一米六左右的身高,微胖,白净,最引人注目的是她胸脯上的两坨肉,特别大,大的有些下垂。让我想起我高中时的物理老师,一个老太太,也是这样的身高,人不好看,戴什么胸罩都遮不住她胸下垂的事实,一直垂到肚子。
但是我那时候是个稚嫩的愣头青,她的睡衣又薄又露,我长那么大头一次近距离看到年轻女人的胸器,一时也忘了自己还裸着。
她对我笑了下,特别温婉的笑容,和北方姑娘的笑非常不同,骨子里透出的柔媚劲儿。
“你新来的?”
我赶忙拿毛巾遮住下面,脸腾地红了,“呃……对不起,忘锁门了。”
“没事,我叫小宛,你叫什么?”
“我叫方昕。”我脑子一热就把真名报出去了,过后特后悔。
“哦,”她就站在门口,也不关门,幸好两个卧室的门都关着,“你年纪还小吧?”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想骗她说自己二十多了,又觉得没什么好骗的,没等我答话莉莉就出来了。
“你别逗人小孩儿,他是猴子哥们儿的弟弟,”莉莉凑到小宛耳边轻声说:“刚成年。”
这俩姑娘就在门口用戏谑的神色兴致勃勃地盯着我瞧,有点儿老牛吃嫩草的感觉。可我除了窘迫外一点儿不生气,毕竟我是个男的,俩姑娘又都挺漂亮,看就看。
我当天睡觉时已经是四点多了,小宛和她男人在房间里吵得不可开交,说的是四川话,隐约听得出来和钱有关,然后乒零乓啷的就动起手来了。
猴子从门口探出个脑袋,对我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轻声跟我说:“你进来上会儿网吧,别管他们。”
我刚从沙发上起来,小宛那屋的门砰地拉开,走出来的男人又高又胖,皮肤比姑娘还白,反正我对他的第一印象就不好,像个窝囊废。
猴子和莉莉这才跑到小宛那屋,我一直忍着好奇心没去看,听到里面在哭,好像那男的把小宛打得挺狠。
我是第一回见到男的打女的,都说东北男人打老婆,我就没见过。我妈前后找过两个男人,回回动手都是我妈打人家,还有我家的那几个姑姑、小姨,一个赛一个彪悍,东北男人在东北老娘们儿面前根本是渣渣。
所以我就弄不明白,这么好的姑娘,那白胖的壮汉怎么能下得去手。
六点了才睡着,九点多我就起了,好在年轻不觉得累,我在客厅的窗户边儿抽烟,给小骚货打电话,嘴里不干不净全是浑话,到最后我嘱咐他:
“你在家给我老实点儿,别我前脚刚走你后脚就勾搭人,走前儿不是刚喂饱你,别给我欠|操,让我知道你给我戴绿帽我回去弄死你。”
小骚货完全不把我的威胁当一回事儿,赶着拿话刺儿我:“我就说了让你先去市里,你可倒好,一跑跑出去两千多公里,我就算现在饥渴了你能回得来吗?”
“我们家什么状况你不知道啊,我要是听你的去市里,现在早他吗被抓回去了。”
小骚货也怂,可能被日多了,男子汉该有的气概都给日没了,当着我的面儿敢跟我动手,一到关键时刻就畏畏缩缩。一直跟我掰扯他那点儿破事儿。
“你那破成绩能考什么大学?三本你他妈都过不了线,你怕个毛?家里能出来的人都出来闯了,你就打算一辈子跟那鸟不拉屎的地儿撅着?”
“你以为谁都像你那么叛逆不顾家里人的死活说走就走?”小骚货在那边儿说:“你不知道你妈被你吓成什么样儿……”
这当口,我听到有人拿钥匙开门,我以为是今早上走的那个窝囊废,没想到进来的是一个又瘦又矮的小男生,这男生就是子寒。
就那一眼,我就体会到小骚货当时说得干净的眼神是什么样子。
他有点儿娃娃脸,第一眼看不算漂亮,没有小骚货的媚劲儿,五官十分端正,平头,圆咕隆咚的脑袋,像个小沙弥。拎着几个外卖盒子,姿势别扭地望着我,一双眼睛清澈有神,黑眼仁儿特大,有点儿呆,但又好像挺机灵。
我先对他笑了下,他也笑了下,对我点点头,然后就把外卖放到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