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赵师容继续道:“萧秋水不是那种声色犬马的纨绔子弟,你见到他就知道了……你知道吗?他——跟你很像。”
“是麽?”李沉舟疲倦地笑了笑。
赵师容不依不挠,“他让我想起你……你会喜欢这个年轻人的。”一双眼睛饱含情感地看着他。
李沉舟默然半晌,然后缓缓绽开笑容,“你让我对他好奇了。”
赵师容也想回他一个微笑,可是嘴角扯了半天,还是放弃了。她深深地看了李沉舟几眼,低下头去。
李沉舟的笑容消失了,这场谈话让他疲劳万分。他看着手上《铁流》的封面,再次想起那句评价“一朵鲜艳的铁一般的鲜花”。这句话无法用来形容赵师容。无论她如何离家出走,跟他私奔闯荡,她的本质仍然是苏州赵家的三小姐,一株“园林中的花木”,而不是一朵“铁一般的鲜花”。
“沉舟,我们为什么没有孩子?”赵师容忽道。不等李沉舟回应,接着说,“有时候我看着萧秋水,就会想,如果我们有个孩子,会不会将来就是另一个萧秋水,会上大学,会有个漂亮家教良好的未婚妻,对国事感兴趣,对这个世界有着深深的关怀……”
原来萧三少爷是这么个人?李沉舟微微出乎意料。仔细一想,也不奇怪,能得到赵师容赏识的,也必须是个这么样的人吧。
接着李沉舟就想起另一个问题,为什么他跟赵师容一直没有孩子?他们似乎一直没有生养个孩子的打算。对于一般人而言,处于他们这样的地位,有亲生的孩子尤其是亲生儿子来做接班人几乎是必要的吧。可是,他好像很少去想这件事。记得一次,帮里办宴会,一喝酒就管不住自己嘴巴的左常生当着大伙的面,问李沉舟“什么时候跟赵姊生个小帮主”,李沉舟一时愣住,随后他的余光便瞥见柳随风神色一滞。最后赵师容站起来说:“我跟沉舟神仙眷侣,要什么劳什子孩子夹在中间?”众人起哄声中,李沉舟被趁机劝下两杯酒。放下酒杯时,他分明瞧见,柳随风那不同于众人的安静和阴鸷。他看着赵师容,也在看着李沉舟。他看赵师容的时间很短,一眼即过,眼神里有痛苦和渴望;他看李沉舟的时间长一些,目光闪烁,那里面,如果没猜错的话,应该是怨恨和恶毒吧。
李沉舟回忆起柳随风当时的眼神,心想他若是有孩子,将来或许会长时间地暴露在这样阴沉目光的打量下,这好像不是什么太好的影响吧?如果有一天,孩子跑来问他,“爸爸,为什么我总觉得五叔讨厌我?”他该如何作答?
赵师容见李沉舟始终沉吟不语,像是已经得到答案一般,面上渐渐露出一种伤心欲绝的神情。李沉舟看在眼里,愧在心中,脸上却不为所动。总有一天,会有一个人走过来,安慰你,呵护你,紧张你,让这样的表情从你的脸上消失无踪。而那个人,恐怕不会是我了……
李沉舟这么想着,道:“师容,我不会是个好父亲。”
然后两个人就一起听见,一楼的石英钟准时的报点。这时的钟声在李沉舟和赵师容两个人听来,都仿佛在昭示着什么。
赵师容站起来,李沉舟也跟着站起来。
“不早了,你早点休息。”赵师容整个人呈现出一种希望破灭后的萎顿,她觉得双脚好重,很难迈开。
就在她转身往外走的时候,李沉舟忽道:“师容,其实你一直都没意识到,你有多幸运。”
赵师容听不懂他的话。她回头看他,幸运?她现在像是幸运的样子吗?
李沉舟脸上没有一点开玩笑的意思,他认真地看着她,神色笃定。
赵师容不明白,也实在没有心情去追问。她凄然一笑,走了出去。
赵师容黯然神伤地走向自己的房间。她太沉痛,以至于忽略了一楼楼梯转弯处,一个暗青色的身影,一动不动地站着,一双深深关切的眸子,正一瞬不瞬地望着她,直到她推门进屋,也不眨一下。
☆、梨园子弟(上)
第二天,李沉舟醒来的时候,天光已经大亮。一转头,看见床头柜上还未来得及合上的《铁流》。他看着书,想起的却是跟赵师容的夜谈。其实,他本不必表现地那般明显,对不对?换到五年前,十年前,他即便再强打精神,也会做出一副深情好丈夫的样子,回应师容,拥抱她,亲吻她,帮她维持一种幸福的感觉。为什么如今就不能继续配合下去呢?为什么现出事物的本来面目,弄得大家都不愉快?
因为我跟师容都不是年轻人了,都已经可以承受很多东西。李沉舟带点自嘲地想。年轻人纯洁,高尚,热情,勇敢,这些都只是人们惯常的说辞而已。事实是,他们其实承受不了什么,一点点挫败就可以让他们失魂落魄。他们认为生活应该是这个样子,你最好继续让他们以为下去,否则他们就要变成世界上最忧郁的人群。
这么想着,李沉舟起床,换衣,洗漱。他没有让宅子里的男佣女佣贴身服侍的习惯,而且他知道,柳五也没有。
等到他在房间里用过早饭,望着外面灿烂起来的秋色,就想今天到哪里走一走的好。眼睛一瞥,瞧见帮里的康出渔上回送他的戏票,还夹在日历牌后面。心里一动,想起已有好些日子没见到夏樱桐了,不知道今天她登不登台。登台的话,他就去捧她的场;不登的话,正好可以跟她聊聊天,消磨消磨光阴。
想到夏樱桐,李沉舟精神一振。夏樱桐就是那种能让人精神一振的女人,至少能让李沉舟精神一振。如今这个世道,能让人精神一振的事物已经不多了。
说走就走,李沉舟换上一件藏青色的长衫,出门下楼。一路上碰见佣人,他都亲切地跟他们打招呼。他看出他们脸上的受宠若惊,心里些微叹气。
一楼客厅里,站着两个人,均是宽肩长腿,西装笔挺的年轻人。待看到正面,心里不免喝一声彩,好一对玉面郎君。一个浅灰西装,眉目俊秀,一个黑马甲黑西装,英挺桀骜。李沉舟心道,不愧是柳随风的手下。柳五手下,没有不能干的人,也没有长得不好的人。众所周知,柳总管的得力干办,都是一水儿的俊男美女,而柳随风自己,更是毋庸多言,稍微面目平庸一点的人,都不大好意思站他身边。
两个人听到脚步声,一起回转过身,待看到是李沉舟,一个眼睛一亮,一个面容一敛。那个眼睛一亮的人,就是兆秋息。收敛表情的那个,则是鞠秀山。
兆秋息没想到柳五会派他这么个差事。“以后大哥外出时,你就跟着吧,尤其是小心大哥跟什么人接触,把那些人好好查一查,别叫歹人钻了空子。大哥要是出事,你也别回来了。”话说的堂皇,兆秋息又何尝听不出,柳随风不过是让他在李沉舟面前做个眼线,帮他监视李沉舟罢了。看来离柳随风正式动手的日子,不会太远了。兆秋息一边隐隐为李沉舟捏把汗,一边肚里升起难言的喜悦。李沉舟常常外出,这就意味着,他可以常常名正言顺地伴在他身边,看着他,望着他。
兆秋息不去理会自己这股莫名的心绪,他只是用一种难掩的热切目光望着李沉舟,连问候都忘记了,直到鞠秀山暗暗捅了他一下,他才反应过来,颇为慌乱地道:“帮主早!”
那边,鞠秀山已在向李沉舟说明,以后就由他们两个,给他当贴身保镖兼司机,伴他出游。
李沉舟垂着眼睑,遮掩住眼里瞬间的愠色。这个柳五啊……
抬起眼来,却是一派温和。李沉舟的眉眼带了点倦,他向鞠秀山笑了笑,道:“也好。我今天去首都大戏院看夏小姐的戏,你们跟来一起,正好热闹。”
然后,有意无意地,瞟了兆秋息一眼。从昨天开始,这个小伙子就一直在紧盯着他看,眼神带着点灼然。他不禁心下好笑,监视人也不是这么监视吧,生怕自己不被看穿麽?
然而他的那一眼,却当场让兆秋息红了脸,连耳朵根都起了热。幸好李沉舟已经转身往外走,鞠秀山冲到前面给他开门。定了定神,兆秋息快步跟上。
位于贡院街的首都大戏院,不过四年前才落成。记得戏院开建的时候,帮里那个爱瞧戏的康出渔颇为激动,说“终于可以再看到原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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