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啊锦史郎,”有马的声音带着熟悉的温度,“才起床还没吃早饭吧?这么早有事吗?”
从昨天就淋漓不止的雨令草津很不快,配备了高级空调的宅邸内感觉不到梅雨季特有的湿热,可暗沉的天色总归令人情绪阴郁。这份阴郁现在被那个声音的温暖冲淡了,计划要兜几个圈子的疑问直接脱口而出:“……没什么,随便问问,你……是如何看待小热的?”
面对这没头没脑的提问,有马的回答相当正经:“热史吗?小时候是很可爱的玩伴吧,如今呢……平时是小心谨慎的人,偶尔也会有意外大胆的行动,怎么了?”迟迟等不到草津的回应,他笑着又补上一句:“别不高兴啊,我又没说他比锦史郎可爱。”
草津却被他的补充惹恼了:“有马燻!不要胡言乱语!”谁要和小热比可爱了!
“是,是,”有马收起了笑意,“让锦史郎生气是我不好,要我怎么赔罪都可以。正好下午要见面,当面土下座谢罪也没问题。”指的不仅是方才的玩笑话,两人都明白。
“也谈不上生气……”草津揉着额角,仿佛这样就能赶走某些无法宣之于口的心思,“只不过,你们都知道的事……把我排除在外了,感觉不大正常。怎么说也是我认识小热比较久吧?”
有马表示认可:“当然了,不只认识比较久,你们在对方心中的位置都高过我,这一点……每个人都清楚得很。”
他说得坦坦荡荡,更不在意把自己扯进去作为陪衬,倒让草津不知该说什么了。
“锦史郎,正因为每个人都清楚得很,所以静江小姐愿意多跟我说些详情而不是跟你说,我听总比你听受的打击小;所以河本的事……热史故意问我而不问你,如果是会伤到他的坏消息,由你说的话对你太残酷了,不如由我说……所以,锦史郎什么也不必多想,因为我才是被排除在外的那一个。”
没有不甘,没有委屈,没有怨怼。但在草津听来,说出这种话时心境不可能悠然愉悦,就是不比他在梦里经历过的刻骨之痛,总少不了难以入喉的苦涩。始终稳稳支持着他的有马,不声不响地吞下过多少苦涩呢?
“燻……谢了。”轻飘飘的感谢,单薄得好笑,“你没做错,不需要赔罪。等小热搬回普通病房,还是让我告诉他吧——这是命令。”残酷也罢,不能永远把残酷的事都推给有马。
“也好,能出层流室说明情况还行。”这次有马没岔开话题,平静地接受了他变更过的命令,“锦史郎快去吃早饭吧,还有什么事,下午我去接你再聊?”
今早要跟父亲去公司,他知道该结束通话了,不能让父亲久等:“嗯,你也是……好好吃早饭。”打在玻璃窗上的雨滴看上去顺眼了不少,挂电话时他发现映在窗子上的自己不知为何笑了。
下午的医院之行让草津保持了好心情。对着兴奋地告诉他“白细胞计数不再是0了”的青梅竹马,考虑过要问的很多问题都收回了心底。被河本说“好像喜欢着什么人”的小热、被有马说“偶尔也会有意外大胆的行动”的小热,和那个真挚地说“我诚心盼望你们幸福”的小热是同一个人,了解这点就够了。有马没怎么说话,他和小热聊了鸣子的电邮、防卫部的新人和学生会的新人,彼此对本次会面都非常满意。
有一个多星期,草津每天都接到好消息。静江持续报告弟弟的各项指标增速向正常值靠近,本人也有注意到活动太少可能造成肌肉萎缩无力的问题,会在狭小的玻璃房间里做些走步之类的恢复性锻炼。有马独自去探望过他一次,回来也说一切还好。一晃到了草津也能同去的日子,满以为能够看到一个比上回有精神的小热,不想对方比上回更无精打采了,接听对讲时甚至没坐起来。
“小热哪里不舒服吗?”草津有点意外,又觉得没被医护人员围着抢救、可以见亲友的状况还无需过分担忧。
“上午有陌生人来看我,他叫松村,”今天是周日,探视时间从上午十点已开始,“松村俊介。”
草津一怔,从记忆中翻拣出河本润一的身影,那个生命几近枯竭的小鬼狡黠地冲他笑着说:“俊介跟我像亲兄弟一样。”
“你是说……那个俊介?”他对着话筒问,看的却是有马。
有马凑过来,耳朵靠近话筒,表示要一起听,草津便调整了一下话筒的角度。两人脸贴得很近,气温似乎因此升高了几度。
小热叙述得很平稳,听来偏又有空洞无力之感:“松村君……也是刚知道。小润的父亲为了救治他,欠了不少债,只好卖掉房子,真一先生听到电话留言那天就是去帮忙搬家的。后来……河本警官回乡下老家办了丧事,所以松村家虽然是老邻居,但什么都没听说。松村君还是因为他们高中棒球部被教练带去向大学球队取经,真一先生碰巧是那所大学的学生……他们在校园里遇到,真一先生告诉了他小润的事,还说小润在医院跟我关系不错,结果他就来找我了。”
“你跟他说了什么?”有马像是问着再寻常不过的问题,丝毫没有谎言被戳穿的慌乱,他呼出的空气拂过草津的脸,温热里似是也带着一份从容。
“还能说什么?松村君不住地自责……小润和他通过电话,第二天就不在了,那孩子听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绝不原谅、一刀两断。我还能说什么?我只有安慰他——小润从没把他的气话当真,横竖‘绝交’太多次都习惯了……”
听着挚友好像哭过的微微鼻音,草津设想若是自己将河本的死讯告知于他,约摸也不比眼下的情境更残酷。
“小热,”他阖上眼,“别怪燻,是我命令他瞒着你的。他不会违抗我,你懂的,要怪就怪我好了。”距离太近,比平时还清晰地嗅到有马身上纯朴深邃如林木的气息。找不到祛除“被排除在外”的苦涩的方法,至少也想先维护这人一次。
拿着话筒的手倏然被握住——或者说,是有马连同他的手一起握住了话筒。力道不轻不重,卡在不易甩开又不至于令他反感到非甩开不可的那条脆弱界线上。
“谁也不用怪,热史,我们扯平了。”有马的话比动作更让他讶异,“你骗过我们,我们也骗了你,从今往后谁都不要再觉得对不起谁,天公地道。”
良久,话筒里传回了简短的答复:“……是啊,很公允呢。”有马听到才放开手。
他从小热的声音里听出几分释然,安心的同时又有些怅惘。
再三向静江确认过松村俊介的来访并未打断她弟弟恢复的势头,草津重新安排了近期的行程,取消原定的两次探视,换来一次与有马共同旅行。向父亲交代的理由是探访一位隐居乡村的弓道名家——对于独生子这项高尚无害的业余爱好,草津老爷是不会多管多问的——事实上没有哪位弓道名家居住在那处风景秀丽的山村,倒是村民十有七八姓河本。
河本真一早已发来了堂弟埋骨之所的地址,真相揭穿那天他也向小热承诺过,出院后一起去扫墓。他可没天真到以为经受了那样可怕的治疗身体还能复原如初,为免小热发生什么意外,绝对有必要提前进行考察。有马二话不说就答应了同去,他也没打听对方编给家里的借口,他的老部下办事牢靠,总不会暴露他们的真实目的就是了。
经过旅游开发的村子不似草津想象的闭塞,道路设施、交通服务尚在可接受范围内。当地没温泉不得不说遗憾,但他们订下的旅馆里齐全的卫浴设施可以满足基本需求,雨季游人不多,环境的清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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