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红色的宫殿重重叠叠伫立于广阔的大理石广场后,汉白玉雕栏围绕着层层石阶,金黄色的琉璃瓦重檐殿顶在日光下熠熠生辉,不管是谁,在走向这座气势恢宏的庞大建筑群时,会愈发感觉自身的渺小。而它们对于我来说,却有种莫名的亲切熟悉,看到它们一下子触动了我被埋于岁月洪流深处的记忆,这里就是我原本的家,仿若失根的兰草找到了泥土般,有些感慨激动。可现今,却已是物是人非,不再是我的家了。怀着莫名的心愫,我有些忐忑的一步步迈向石阶,向广场上走去。已有许多文武百官在各自的方位上列好,都身着朝服、一派肃穆,我也穿了一身黑色朝服,由礼官领入方位。新皇已经在天台山敬陵举行过封禅祭天仪式,我们在此恭迎新皇回宫颁布诏书,传国玉玺。宫廷乐师们列队奏乐,新皇由内侍扶持一步步迈向广场,我们都应声而跪:“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众爱卿平身——”新皇声音浑厚洪亮,我们应声而起,低头垂目。然后跟在新皇身后,一步步走入金銮殿。
大殿内,整洁宽阔,正中是一方高起的朱红平台,镶金雕栏围着红毯台阶,平台上即是那人人垂涎的金銮宝座。殿内两侧矗立着六根蟠龙金柱,炫丽多姿。文武百官依次列站,我站于最前方的皇亲国戚之列,而跟我遥遥相望的对面竟是世子,或许,我应该叫他堂兄,现下,他倒成了太子了。我知道,从一来,他的目光就一直追随着我,我不看他,我们之间已经有了一层冰霜,是他帮着他父皇杀了我哥哥的!“封祀岱岳,谢成于天。天命攸归,以定国基···”诏书开颁了,礼数依次进行。又一轮跪拜后,新皇坐定,开始封王拜将,大赦天下了。“宋明帝之子刘岚玉,封为东宫太子,立为储君···”“孝武帝之子刘子湘,封为湘江王,世袭勋爵···”我感觉到人群有些骚动,其实,这座金銮殿里,还有不少老熟人呢!赵将军、叶大人、李尚书···呵呵,好多是我以前伺候过的贵客呢!我能感觉到他们对我的鄙夷和不屑,他们内心里甚至还会有些骄傲吧?能睡过当朝的王爷,还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呢!此刻的我真想把自己变成空气消失,免得在这里丢人现眼!“檀行涣之子檀道凌,封为镇北将军,官勋三级···”心里咯噔一下,子风被封为了镇北将军,这是韩丞相与淮阳王合作的要求,但子风要去北防前沿,而我要去南方湘江啊···荆州与湘州相隔何止万里之遥,心里一团乱麻。“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我急忙收回了思绪,随着跪拜。典礼结束,我们依次退出大殿。
失神的走在广场上,不小心撞到了别人身上,我急忙要道歉,一看竟然是叶大人他们,我赶紧拍了拍袖子走人,可袖子却被他一把揪住了,我转身对他怒目而视,旁人都嬉笑着看好戏的样子。叶大人嬉笑道:“我的小美人儿,你若是去了湘州,让我们再去哪里找你温存的···”我狠狠一把扯过袖子,不发一言,转身离去,背后传来他们洋洋自得的笑声。心里郁积的悲愤让我气血喷张,感觉快要呕出血来。不料,又有一人挡在了我前面,我低头吼道:“让开!”“五弟···”我闻声惊讶的抬头,竟是太子——刘岚玉,我急忙拜道:“微臣恭迎太子殿下!”他伸手把我的头抬了起来,目光沉痛的看着我,似是压抑着巨大的痛苦般,看的我心软了,往事一幕幕浮现,世子对我不更是一个好哥哥吗?我终于忍不住一把抱住他,失声哭道:“哥···呜呜呜···”玉哥亦是将我紧紧抱住,轻轻抚着我的头,哽咽道:“弟弟,害你···受苦了···”仿佛找到了支柱般,所有压抑的难受悲愤痛苦屈辱,一瞬间倾泻出来,泪止不住的扑簌而落,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最近干嘛老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呢,但是,流过泪后,竟然会感觉舒服了些。我把玉哥的襟口都给哭湿了,眼泪鼻涕全给他抹在了崭新的朝服上,心下有些内疚,便松开了他。他抬起袖子给我擦脸,我努力挤出一丝笑容道:“哭出来就感觉好多了,哥,你别担心。”玉哥也笑了,笑容里更多的是酸涩,他给我整了整衣襟,嘱咐道:“回去好好休息休息,还有大典晚宴,哭肿了眼,就不好看了···”我默默的点了点头,我想,我也不是孤苦伶仃,我还有这个在乎我的堂兄。
在朝礼殿举行的盛大宴会,殿中歌舞升平,席上琳琅满目。我只是埋着头,一颗一颗的剥着葡萄,塞进嘴里,食之无味,什么也没看进去,什么也没听进去,脑子一片空白,仿佛这些天的跌宕起伏都不过是一场梦。有人给我敬酒,是玉哥,我接过去二话不说就一饮而尽。他搂着我的肩膀,感慨万千:“真没想到,我竟然和自己的堂弟在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呵呵,五弟,你以后可必须得叫我哥哥了!纠结了这么多,我当初···竟然,竟然爱上了自己的弟弟···这,这就是命运开的玩笑吗?”我只是默默的喝酒,喉咙里堵着棉花般,发不出声音,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玉哥边自顾自的喝酒边问我:“刘楚玉,没对你···你们,没什么吧?”我拍了拍玉哥的肩膀笑道:“放心,要真的有什么,我也没脸活着了···”他苦笑道:“听说,当她得知你是她亲弟弟时,她疯了般把自己的头发揪下一大把呢,那个贱人,死有余辜。”我哀叹道:“我已经原谅她了,人死前的歉意是不会有假的。”玉哥搂着我,不住的颤抖,他在伤心什么,是彼此相拥,却不能相爱吗?宴会散去,我晕晕乎乎的由子风扶着,一起回了相府。回到自己的住房,打开衣橱,想找件棉布单衫,换下这身冗杂的朝服。翻着衣服的时候,却发现了一个锦丝包裹,我拿到床上,颤抖着手解开,竟是一件月白色的衣袍,包裹中还有一张纸条,上面字迹娟秀清丽:“湘儿,这是娘给你做的最后一件衣裳了,原谅娘。娘只想为儿子做些事情,补偿这么多年来受的罪。莫要恨娘,娘亦是逼不得已。娘只希望我的湘儿能活得好好的,只要湘儿过的幸福,娘就能瞑目了。娘累了,娘去找你父皇了,后宫妃嫔那么多,可真心关爱你父皇的也就只有娘了。她们都为了权势而勾心斗角,而作为母亲,要想保护好自己的孩子,首先要变得强大,可惜,娘变得再厉害,也没能让自己的孩子少受苦,娘没脸面对你。娘只有这样做,才觉得死的安心。原谅我,好孩子。”我抖着手,泪浸湿了纸条,我一把将衣袍紧紧抱进怀中,缩在床里,暗夜渐渐将我吞噬,莫大的孤独如影随形。娘的发香似乎还飘在鼻子边,娘的音容笑貌仿佛还在昨天,娘往我额头上戳的手指头印子感觉还没褪去,娘搂着我给我哼的童谣还回旋在耳畔···“娘,你丢下我,让我怎么幸福···”我哽咽着,头痛眼胀远远比不上心里的痛,不知不觉的睡了过去。
天一亮,就换上了一身素棉孝服,头上系着白布条,乘马车去了皇宫。我随人去了坤德殿,娘和皇太后都安放在这里。我抑制住内心翻滚的巨痛,迈着沉重的步子,一步步走过去,娘躺在豪华的檀木棺材里,神态安然,似乎是睡着了般。而她身着的衣服,竟然是···是我给她买的那身绛紫衣裙。娘,你不是说,等湘儿生日时,才穿给湘儿看吗?怎么会成了寿衣了呢?棺木被缓缓盖上,被人抬走,我被人领进了送葬的队伍里,跟在棺木后边。哀乐奏起,纸钱飘飞,一路出宫,走向皇陵。天色暗沉,寒风凛冽。大道上侍卫把守,两列围满了观丧的百姓,我垂着眼睑,木然的随着往前走,身后的哭丧声不绝于耳。百姓的议论声飘忽进入耳中“快看——!是失踪多年的五皇子!”“哇——!果真是风华绝代!不愧是天下第一美人的皇子···”“他,他不是那位名震京师的墨月公子吗?怎么会···”“唉,真是个悲情王爷···”“他,他怎么不哭?他跟他母妃的关系不好吗?”“这你就不懂了,人到最痛处,是流不出泪来的···”不知走了多久,前方就是大道尽头,送丧队伍停行。棺木被抬到了大马车里,由殡仪队伍送入皇陵入葬。我大哥昨日就已被葬在皇陵,路途遥远,我们无法跟去。我们都跪于大道口,等殡仪队伍远去,众人便依次起身。我只是跪在地上,两手撑地,深埋着头,浑身的力气一点点被抽空,心已经绞成了一团,绞痛不已,头也如充血般胀痛,母亲,那个梦还真准,您果真变成了仙女飞走了···“殿下,殿下,请节哀···”“王爷,请起身吧···”有人唤我,还有侍卫扶我,我便站起身来,刚一站起,就两眼昏黑了过去···
“太子殿下,王爷是伤心过度,心力交瘁造成的供血不足,微臣这就去配药,太子殿下莫要担心。”“嗯,有劳冯太医了···”有人握住了我的手,有些微汗。我用力睁开眼睛,眼睛酸胀的厉害,模模糊糊看到了玉哥,却看不清他的表情。我弯了弯嘴角,估计这应该就是笑吧?“五弟,你怎么晕过去了?你可叫我有多担心!”玉哥的声音在发抖,他怎么比我还担心我自己?我安慰道:“可能我这个素食动物营养不良了吧。”他使劲攥了我手一下,怒道:“还跟我开玩笑!这几日,你就住在东宫,好好养养身体,我怎么感觉我是皇上不急太监急呢!”我笑道:“那我是那个‘太监’,那个‘皇上’,我可承受不起。”玉哥深深的看了我一眼,便不再言语,起身离去。
最近,西边边防告急,吐谷浑与我国开战,正是打得不可开交之际。吐谷浑公主还被关押在皇宫天牢里,吐谷浑国王忌惮于此,便于一周后签署停战协约,并向新皇进贡大量金银财宝作为赔战金,以此换回公主。我正好还在宫中住着,便想去探望一下这位阔别已久的公主。得到太子准可,我随人进入天牢中。昏黄的火光照亮了狱室,我走到了最里边一个牢门前,狱卒打开牢门,里面有一个身着白色囚衣烤着脚链手链的披头散发的女子,正是那吐谷浑公主。她听到有人来,便惶恐的抬起头来。“好久不见,公主殿下。”我笑着打招呼。她一见是我,突然大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哈,真没想到,本公主的眼光还真是好呢!当初,我看上的人竟然是个王爷!”我坐到了蒲草上,想跟她聊聊天,她一见我坐了下来,便惊讶道:“王爷,你,你不嫌脏吗?”我笑道:“公主都不嫌,我怎么好意思嫌呢?”她闻声自嘲的笑道:“呵呵,也就你还把我当个公主,谢谢你了···”我纠正道:“错,还有你父王。”她闻声浑身一震,盯着我,颤声道:“我,我父王怎么样了?”我回道:“国王签署了停战纳贡协约,为的就是一周后将你换回。”她突然大笑道:“哈哈哈,我宁愿死!也不能让我国蒙受耻辱!这样让我回去,叫我如何面对我的国家子民,如何对得起父王?”我微微一笑道:“公主,你怎么没想想,你父王为何会签署协约呢?因为,在他眼中,子女的安危比战利品更加重要!国王最想要的恐怕是亲人团聚,而不是班师回朝罢···”她闻后,缄口无言,竟然默默的抹起泪来,半晌,她才转头幽幽的看向我笑道:“王爷,你是个好人。”我苦笑道:“呵呵···好人不长命,坏人活千年。”她“扑哧”一笑道:“王爷,你还是个有趣的人。”我撇撇嘴道:“我的确是个有趣的人,连老天爷也这么觉得。所以,经常跟我开玩笑。”她闻后深深叹气道:“命运的玩笑吗···呵呵呵···”一时间相顾无言。不久,我便又回去了丞相府,一周后子风要去护送公主回国。而我,只能窝在府里等他了。
☆、晋安叛乱,兄弟之灾
今日上朝,皇上脸色阴沉,心情似乎是极其不大好啊。皇上心情好就怪了,最近得知:新皇登基不久,我三哥晋安王刘子勋在江州长史邓皖的拥护下起兵造反,并得到了四哥寻阳王刘子芳的响应。使得皇上龙颜大怒,朝臣上下人心惶惶。呵呵,我的哥哥们似乎是对这个叔叔不太臣服啊!“赵将军,江州叛乱,你去平定,朕给你三万大军,限你三周之内将刘子勋的人头给朕提来!”“臣遵旨。”我心里咯噔一下,这么狠!连个全尸都不留吗?各方大臣又议论纷纷起来,有人竟然还提议让我去说服刘子勋认罪自降,我又不是烛之武,还没那个三寸不烂之舌的本领。“湘江王,你和赵将军同去江州督战罢。毕竟,那可是你亲三哥叛乱啊——!湘江王,你意下如何?”皇上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没有思考的余地,便急忙应声道:“臣领旨谢恩!”又商讨了会儿,便下朝了。出了皇宫,我刚要上马车,就被人喊住了:“湘江王——!请慢···”我停住转身一看,是赵将军。我疑惑道:“将军何事?”他左顾右看了一会儿,便凑近了悄声说道:“王爷,你···你若是还能与我保持以前的关系,你,你支持谁,我都听你调遣。”我心里的火一下子便窜了上来,低声怒道:“赵士城!你还当我是你的玩物吗?!你当领兵作战是儿戏吗?!你想拿着万千兵士的性命来开玩笑吗!你太糊涂了!”说完,便不管他的反应拂袖离去。
回到府里,心情实在是郁闷的很,走到水池边,刚想抓一把石头打水漂,又一想,算了,还是回屋休息吧,打水漂,真幼稚!我正坐于厅屋喝茶,丞相忽然来找我,他左右看看后,便附在我耳边悄悄说道:“王爷,有客人在仙人居期望能与王爷相会。”我奇怪的看了他一眼,问道:“什么客人?”丞相神秘的说道:“王爷去了就知道了。”我便怀着好奇的心情去了仙人居。那是一座幽静雅致的酒馆,客人不是很多,我下车后,随着店门的仆从上了楼,拐进了一个比较隐秘的走廊,到了一间不起眼的房间前,仆从走后,我轻轻敲了一下门,门便被打开了。开门者是一个面容清俊、一身灰衣的男子,竟与大哥有些相像!但他的眼睛里少了大哥那分澄澈,多了一丝狡诈阴沉。他见了我,亦是呆愣了半晌,才犹疑的问道:“你可是湘江王刘子湘?”我点头道:“在下正是刘子湘。”他急忙把我让进屋内,又探出头去巡视了一下,才回身将门紧紧关好。屋内竟然还有一人,那人与他年纪相仿,长相英俊潇洒、玉树临风,比开门者多了一丝阳刚之气。他见我表情与开门者没什么两样,亦是愣了半天。我向他拜道:“公子,在下刘子湘不知公子有何贵干?”他神情突然激动起来,一把拉住我的手,颤声道:“你真是五弟?太好了,五弟终于回来了···”五弟?莫非他是我其中一个哥哥?这时,开门者走了过来,他请我入座,倒酒敬我道:“三哥刘子勋敬五弟一杯!”我接过酒,惊讶道:“你,你是我三哥?!”他点头笑道:“正是。”我又看向另一人,问道:“你是四哥刘子芳?”那人亦是点头笑道:“是啊!咱们兄弟终于团聚了!”我不是排行第五吗?应该还有二哥呢!我便问道:“那,那二哥呢?”三哥突然面色沉重起来,沉声道:“二哥刘子尚已被刘或那奸贼给杀了!”我一惊,问道:“什么时候?”他用劲攥着杯子道:“和大姐刘楚玉死在同一天!”什么?那日竟是杀了这么人。四哥笑道:“不过,兄弟五人,还能留着三个,也不错!”我心里一阵悲哀,真是还剩三个吗?我不安道:“你们疯了!竟然冒险来京城!”三哥苦笑道:“还不是为了找你啊!五弟,加入我们吧!”四哥亦是附和道:“对啊!五弟,我们若不再兄弟携手,就会被刘或全给杀了的!”我心里思忖:我若不答应,他们定会是以为我已经臣服于皇上,会把他们的行踪暴露,以防万一,他们会杀了我也说不定。我若答应,是与他们再去掀起一场轩然大波吗?新皇登基,刚要稳定下来,他们便要造反,真是有些不识大体。万一内乱闹大,外敌趁机入侵,岂不是祸国殃民!他们见我沉默,便又要劝我,目前的情形,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装傻!谁叫我是老小呢,在哥哥们面前,耍耍小弟脾气也是情有可原的。我便笑道:“小弟只会吟诗作赋,弹琴下棋。何德何能去帮哥哥?”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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