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铃,是风铃的声音,这里是何方?他多么希望自己就沉眠在千竹坞,不曾重生,这样往后的现实,都可以一直逃避,再也不曾失去、不曾空虚……到底,他还能拥有吗?他还能被填补吗?他能不能、能不能?……长久被漠视的渴望正无止尽的萌发,心中涌出的破碎正盼望着聚合,长空渐渐、渐渐地靠向那张脸容,双手越拥越紧、越拥越紧,面容却止在对方的鼻息前,眉头紧锁,凝结不动——欲近欲怯的渴望,他需要填补,却毫无选择。
那渐深的力道,像渗进了心底,触开空洞寒冷的裂缝。千叶莫名念动,伸手拨开眼前人的额发,端详眼前咫尺俊容,应着他的渴望,纤长的眼睫缓缓阖落,勾住了他的颈项,将眼前人寸寸地往下压,慢慢、慢慢地覆上了自己的唇……在这异域上,能填补他的,只有他自己,哪怕也是残缺的自己……他没有选择,自己也没有选择。
江湖多舛,如今局势皆不在他之掌握,在这个地方,他只剩下这些在意的人了。就算此刻的自己如同被冰箭浇淋的孤岛,全身被狠狠的刺穿着,他也要紧握他仅有的掌握,哪怕眼下留住他们的方式是让他们恨着自己,他也不要他离开,不要……「太阳……」那主动覆上的温热唇瓣截断了长空最后一丝理智。此刻的他,偌大的空虚正充斥着心口,他正急切地需要温度、需要温度,他为何要退却?……他低喘着,挟带半醒半醉的酒意,垂下了头,随那柔润的甘霖,生涩地回应,刹那,甜腻的幽香急速地灼燃上来,任那欲动蔓延,本是初浅的探索渐成了汲取的绵吻,融化了锁、融化了苦,再寂静的心也要震颤地跳动。
这段时日,无论发生过什么事,便止覆在这一刻,沉沦。
他倾身压制着他,带些粗暴的,渐转了主动,舌齿交缠间,不知是谁咬破了谁的唇,烫热的血滴落在沫濡间,带些腥、带些涩,更诱发彼此原始的欲望。
荧荧盏烛,月光如水。是沉渊,是悲哀,尘嚣渐起的乱世,他们正用自己单薄的唯一,熨烫着彼此,如同一起取暖的刺猬,总被对方刺得鲜血淋漓,但他们怎能否认,那份温度,仍然是他们所渴盼的慰藉?他怎能否认?
他抚着他的发,吻痕正自他完美的五官间游移,在眼睑、在耳廓、在鼻翼、在薄唇……抚触了那比以往都还要憔悴的清瘦颊畔,一处也不愿放过,再往下初探,侵略地松动矜持的衣带。迷离焰影下,雪白的身姿若隐若现,任防线被一丝一缕地化开、吻开,垂眸依依处,转眼已是青莲初绽,红瓣飞染。他难以自持,吻着、舔舐着,那身下偶泄的细微低吟都牵动着他的神经,使他炽流腾涌,更饥渴地沉埋进那馥郁的闇莲幽香,掠夺着芬芳与甘美,燃火自焚……他要他,即使,这如太阳炽热的莲需要一生一世去了解;他要他,即使,他根本要不起、也堪不动……他要他,即使——爱他,比死更痛苦。
「千叶、千叶……」他低唤着,掠夺着他,安抚着他、意乱情迷地在他身上寻求每一分的热度,轻噬重吮,不够、还不够,只能失控地强攀那修长的双腿,寻幽径而上,探求深入骨髓的汲取与填满。他绝望,却不想放弃最后一丝希望,为什么,他只剩下这个人了、他只剩下这个人了……稀微的澄光照映交缠的双影,伤害,却不懂得相爱,错误了压抑的方向、也错误了放纵的对象。此刻,索求的只是个身心俱疲的孤寂者;而被索求的,只是被迫折翼的天之骄子,一瞬的拨云撩雨,一瞬的交颈厮磨,发鬓纠结,朦胧流转的情焰在烟雨中消融,迷恍如诗,迷恍如幻,那每一吻落是伤、每一探入是刃,深深浅浅,印痕宛然,却尽皆空梦……「长、长空……啊!」贯穿的瞬间,那寻求填补的热楔挺进、那紧窒青涩的灼烫包覆,沉迷了欲动,醒却了时光,从来,他承不住他的执着,而他,承不住他的深痛,恁爱与恨、恩与仇,承担两个世界的碰撞,震得分崩离析、震得支离破碎……一次、再一次,一次、再一次……填补着空虚,破碎了意识。他拥着他,永远怀抱迷茫和空虚;他拥着他,忍耐百般不解的痛觉和迷惘,却永远只看到那浩瀚的寡淡眸色,看不见自己的形影……是那莲,永远不懂如何为身上之人流下眼泪,只能不断用鲜血去填补他、占满他;是那莲,永远生涩而稚嫩,在那紧拥里,极尽的忍受,换来的却是血色斑斑的己身。
他们在求什么,又能求得什么?许许多多,潮生潮灭,他们总来不及明白,却已被迫在这荆棘的路上伤痕累累……指间沙,无情焰,一切声悉皆如响、一切色悉皆如影、一切有悉皆如梦。
意识中的迷离风铃再次轻轻鸣动。香烛舞曳的尽处,静静地积了满案烛蜡,明艳如血。
这一夜,含苞的墨色莲华在中宵里柔缓拆放,洒落莹莹香瓣,燃动万簇焰苗,灼伤了彼此,却抚慰了那含泪枕在身旁的守护者。
☆、章九:莲心徒劳
云山远,莫道晴,一点青灯冷结花。
大片大片的粉色桃花在宁静的日阳下盛放,微风拂过,残瓣如垂丝般簌簌落下,映了满地白红。
那是一夜的繁花喧嚣、一夜的癫狂落尽。
外头霜雪褪尽,绚烂的晨光自云缝中透出,像气化的水晶穿入室内,将满室沐在暖燥的清芬之中。头痛欲裂的知觉袭醒了意识,长空睁开惺忪双眼,不经意触到那身畔的只手,循上望去,剎时怔忡。
只见身侧之人正难得熟睡,乌发迤逦,羽扇般的眼睫安静地闭合,如玉雕般静美。他皮肤本就白皙,日光映照之下,更添绝色。而那神情,如孩提般,是那样安详,平日飞扬的锐气彷如也被融进了那难得舒展的墨黑眉梢。
长空半支起身,静静端望那安宁的脸容,愧疚与茫然的心绪自心底涌生。
床上一片靡色狼籍,正透露昨夜自己的冲动。尽管当时神智恍惚,他却知道,这人非但懵懂,更是超乎常人的忍耐,任他在失控之下,予取予夺。
……为何他能容忍自己冒犯的举动,却又总是不断粉碎他微渺的希望?
长空轻抚上那同颊畔清减许多的只手,瞬间单薄的握感入心,既是熟悉,又是生分,像试图抓住动荡的流光,却换来满心的无所适从。
他凝视着他,才发觉周方有隐约的药草香正似有若无的浮动着,混着房内本有的清冽淡香,两股气息平静地融在一起,却好似失去别于尘世的孤高之感。
心计骗得了人,形貌却是真实俱在,如果太阳之子是这般憔悴,是否,真曾为他而身受苦楚过?是否,也真曾不良于行过?……
到底,他算计了自己几分?又欺骗了自己几分?
别于前一阵的苦苦相寻,而今,他们终于真正重逢了,却没有任何喜悦与激动。这段分离的日子以来,太阳之子发生了哪些事情,他终究未曾明白过,而恐怕,太阳之子未想让他明白……自己也不想明白。
这人的每一步,永远分不清哪个是真、哪个是假,每以为触及他的心思之时,往往只是触碰到假象,最后,一刃入心,不解也罢。
总是这般令人感到悯然,也这般令人感到抗拒和迷惘。
难得复杂的思绪如气泡沉浮,在漫长的洪流中兀自转折,不得安定。长空怔了半晌,着衣起身,守在他身边,掌心贴着那冰凉的指腹,肌肤暖着肌肤,凝视良久后,方启门离开。
人世多变,心更难辨,彼此深藏心底的游刃,在喂过鲜血之后,终究如飞雁掠过寒潭的涟漪,不愿深究。
不知过了几时,日影悄悄西移,浩大的光芒俯瞰着大地,沉眠的意识终在幽深的水底浮起。眼睫翕动间,熟睡的人影渐渐醒转,仰面看了上头的房梁一眼后,又向着身旁空荡的床畔望了半晌,方半知半觉地,伸手抚上。
填补了再多,终究……是空的。
到底,有什么东西是可以弥补的,又有什么东西,是永远弥补不了的?他无法明白……
千叶无意识地用被衾覆身,失魂般地慢慢走下床,走没几步,却仍不禁扶着床柱,缓缓曲下身来,散覆的乌发沾触到地上的尘埃,掩不住承受后的伤痕与孤凉。
◇◇◆◇◇
数日已过,镇日黄沙翻卷的太峰,肃立的人影正远眺山影轮廓。
长年以来,少有人能够理解这位虓眼军督,就连伙伴弒道侯,对其人亦常怀敬畏的心情。不过他知晓,军督一直在等待机会,只是,这机缘似乎到来了,却没想象中的顺利。
战场,方能证明军人的存在。但是,战便要战得漂亮,得到一名能在背后为他策划乾坤的人,也是军人的渴望。
「你又来到此地了。」弒道侯一脚踏上太峰,面色阴沉,似有话欲言。
「今日情报已汇整过,又有消息?」浑厚的声音响在风沙里,异常雄伟。
「是,方才传来速报,佛业双身终于伏诛。」
「哦?」烨世兵权沉吟下,令道:「告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