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我就得走了,北疆开战。”林熠启了一坛酒,斟了两盏,推去一盏与邵崇犹。
邵崇犹眉眼深邃英俊,静默垂眼看着那杯酒。
“咱们本该有机会一同上阵杀敌。”林熠弯眼微笑,“没有同袍之宜,但我依旧当你是朋友。”
林熠再见到他,心中复杂情绪已平息,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万事背后的苦衷因果,不过杯酒,没什么放不下。
邵崇犹沉默片刻,开口道:“萧放的事,若我说出事实,恐怕收不了场。”
他这段时间未曾开口申辩过一句,林熠也未曾审问过他,只因林熠清楚,他若不愿说,怎么审都没有用,林熠一直在等待邵崇犹做决定。
“不论什么样的内情,哪怕涉及天家秘史,你只要说了,就会有一个交代。”林熠道。
看来萧放的一系列动作都是因为邵崇犹所致,邵崇犹应当握有极其致命的把柄。
前世处心积虑把邵崇犹派到自己身边,萧放究竟在想什么,林熠颇为好奇。
知道萧放所想那天,大概也是萧放失势的时候。
“早日凯旋。”
邵崇犹眉目锋锐淡漠,苍劲修长手指举起酒盏。
“保重。”
林熠举杯与他轻碰,两人都没说什么,但心知已达成一致。
夜已深,塞北的春天极短,草长莺飞的融融暖意转眼飞逝,白天阳光一烤,男人们恨不得打起赤膊,夜里又清凉下来。
库尔莫岭下,王军大帐周围安静,远处部族战士们终夜不睡,围着篝火饮酒,爽朗笑声隔着风,若隐若现。
宽敞的主帐内,舆图标记的路线地形复杂清晰,几盏牛油灯静静燃烧,光线略暗,却是柔然王最为习惯的。
“王上早些休息。”苏勒恭谨一礼,柔然王点点头,他便离开了主帐。
苏勒牵过小兵送来的马匹,翻身上马引疆,离开夜色和火把交织的王军大营,直到翡裕河边慢下来,沿着河流缓缓而行。
“王上很信任你。”江悔在不远处等他,脸上带着微笑,河边没有军帐,没有火把,只有星月的疏朗光芒,江悔的蓝眸子看不出本来颜色。
“叱吕、温撒、白达旦三部都在我手里,他的确对我很放心。”
苏勒思考事情的时候总是微微低头,轮廓深邃的脸庞显得格外深沉,由内而外静默的力量,这位北疆万里草原上最年轻、最前途无量的汗王,总是怀着看不透的心事。
走到营前,苏勒抬眼,看见曾经的白达旦汗王、如今的“曲楼兰”,穿一身黑色轻甲,静静负手立于营间,注视着经过的夜巡士兵。
士兵们对他极为敬重,曲楼兰治军严格,这个脸上总是没什么血色的高大男人总是话不多,黑色眸中似有哀伤又很空洞。
“他现在究竟是谁?”苏勒眉头微蹙,隔着一段距离,在营门口看着曲楼兰,“他记得很多旧事,心里又毫无感觉。”
“汗王放心,论本事,他还是曲楼兰,论心……他已经没有心了。”江悔声音清脆悦耳,话里却毫无温度,“白达旦王彻底死了,身体留给他来用,如今已被蛊同化得差不多,那张脸与从前别无二致。”
若费令雪见到这张脸,能不能张得开口叫一声“曲楼兰”?江悔沉默许久。
林熠离开死牢,金陵又下起夜雨,一袭红衣策马穿过细雨夜色回到皇宫。
江南的雨总是轻柔得连声音也敛去,落在檐瓦间润物无声,挽月殿留着几盏温暖灯火。
林熠大步踏进挽月殿院内,一眼看去便知萧桓已经歇下,他这几天休息得都很早
聂焉骊带来玉衡君配的药,林熠知道治疗他身上的咒术很麻烦,单是一副药下去,萧桓就沉睡得无知无觉,这对一名五感敏锐之极的武功高手而言很难适应。
萧桓本打算不服药等林熠回来,林熠临时去死牢找邵崇犹之前,却叮嘱他照常服药。
“今天别等我了,按玉衡君的话吃药,我回来找你。”
萧桓答应了便照做,药力上来不得不先睡去。
林熠琢磨着这阵子都安分守己,临行时任性一把也可以,于是回殿换了衣服简单收拾一下就折出去,依言进了萧桓寝殿找他。
床帐前留着一盏轻盈的琉璃灯,林熠熄了灯火摸索着上去,在萧桓身边躺下,心里思绪顿时静下来。
萧桓被药劲扯入深沉梦境,感觉到林熠的动静,竟挣出来,半梦半醒地微微抬起沉重眼皮。
林熠正借月色侧头看他,神游之际见他居然醒过来,连忙凑过去低声道:“睡罢,我今晚在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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