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元幼祺并未察觉到茶汤的异样。纵是发现了,恐怕她想到的也只会是“月色亦解情意”之类的。
“你方才……方才……说……”元幼祺磕磕绊绊的,简简单单的一句话都说不囫囵。
“怎么?没听到吗?”顾蘅唇角轻勾,“那便当我什么都没说。”
“啊!不是的!”元幼祺慌了,她怕极了顾蘅真“当什么都没说”。
顾蘅似笑非笑地瞧着她,右手下意识地抚着茶盏的边缘,一下,两下,三下……
而在元幼祺看不到的桌下,她的左手攥得很紧,轻轻颤抖着。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元幼祺涨红了脸,“我其实……没想到……啊不是!不是没想到,是……是太突然……”
她很有些语无伦次。
顾蘅浅笑着看着她窘迫的样子,语气却是郑重的,“我只问你,想还是不想?”
想拥有我,或者不。
元幼祺倒吸一口凉气,被惊多于喜的意外冲昏的脑子来不及细思其中的深意,大声答道:“想!自然想!”
她凛然决绝的模样,就差猛拍着胸脯打包票了。
顾蘅却因着她如此的情状而心口微疼,垂了眸,收拾了一瞬情绪,极快地抬起头来,道:“我曾与你说过,我倾慕强者。世间至强者,才是能令我倾心托付之人。你,可懂吗?”
世间至强者?元幼祺眨眨眼。
她很聪明,很快地便反应过来顾蘅所指为何,立时呆住了。比方才听到顾蘅的那句“你想拥有我吗”的时候还要震惊。
顾蘅透过她的神情,便已猜到了她内心所想,无所谓地笑了笑——
若是这么一层薄薄的窗纸都需要她帮元幼祺捅破,那么,这么多年,她在元幼祺身上所费的心力也是白费了。
元幼祺许久无法从震惊中解脱出来——
世间至强者,非天子莫属。这桩事不难想到。
可是,顾蘅要她做……世间至强者,做……天子,这、这不是开玩笑嘛!
她上有父皇,她的父皇正值壮年;她有四位兄长,最年长的那位,还是做了二十八年的太子;而且,她还是女……无论哪一样,都不允许那世间至强至尊的称号落在她的头上啊!
元幼祺惊悚地瞪向顾蘅,迎接她的,是顾蘅平静无波的眸子。
元幼祺于是知道了,阿蘅不是在同她开玩笑。她是说真的!真的让她做天子……
那便……便只有一条路!
“夺嫡”两个字,在元幼祺的脑海中蹦出来的时候,她自己先被吓了一大跳。
她是太平王爷,是天家幼子,是从小荣享富贵长到大、颐指气使、从没吃过半点儿苦的闲散王爷。阿蘅,阿蘅让她去夺嫡!
元幼祺自幼在御书房读书,加之韦贤妃的督促,史书、掌故她读了许多,尤其是那本《帝鉴语录》更是誊抄过无数遍,称得上倒背如流,对于历朝历代敢于逆上作乱之人的结局,她太清楚了。
总不过七个字:成者王侯,败者贼。
若是她赢了,她便是万万人之上的帝王;若她输了,那便是,死无葬身之地。
还有母妃,还有韦家,还有无数与她们母子有所牵连的人,都会死无葬身之地,而且,遗臭万年。
哪个胜利的上位者留下的史书里,会褒赞自己曾经的对手?只会留下数不尽的抹黑、诬陷……
历史,不就是这样写就的吗?
只这样一想,元幼祺浑身上下已经被汗水溻透了。
这桩事,于此刻的她而言,太过可怖了。
自始至终,顾蘅只淡淡地看着她,一言不发,似乎元幼祺所有的反应,都在她的预料之中。
她于是将变得温热的茶盏引向元幼祺,道:“喝了吧,会好受些。”
元幼祺大窘。
顾蘅已经看出来她此刻“不好受”,这便昭昭然地表明了自己是个胆小的,没有胆量为了“拥有”她,而做些什么不得了的大事。亏得她之前还信誓旦旦地说着“只要你肯嫁给我,怎样都好”!
元幼祺劈手端起茶盏,一口气喝尽了。唯有如此,她才能稍稍压制下胸中的羞窘难当,以及那复杂难明的恐慌。
好在那茶不似初初泡就的茶味那般泛着苦味,而是有着一丝浅浅的甜香。这至少能给予元幼祺一点点安慰。就如那日,在云虚观中,愤然而无助的她,终能够吻上了顾蘅的唇,心口上那只暴躁的小猫亦得到了些许抚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