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蘅笑得浑不在意,“我近来总是吐血,身体已经残破不堪,再不抓紧些,一切就都来不及了。”
从小到大,从拜入师门认识这位大师姐到如今,元凌几乎从没见她一次说过这么多的话,还这么的……接地气。
在她的记忆之中,她的大师姐,从来都是姿态高高在上,一切尽在掌握的感觉。什么都难不住她,什么都不会让她的情绪有巨大的起伏波动,她就像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就算是当初,她必须立时死去,来开启这盘绵延前世今生的棋局的时候,她也从没这样的……无助。
这不是她熟悉的大师姐。
她的大师姐从来孤傲,绝不会向包括她在内的任何人示弱,更不屑于这般的絮叨啰嗦。
能让她如此的,唯有一种可能:她是真的山穷水尽,走投无路了。
元凌有些慌了。
“师父说过,你这一世会活到十八岁!你不可能现在就……”元凌大声道。
十八载生命,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太过短暂。但元凌清楚顾蘅的执念与打算,为了那个女子,搭进去一切的执念与打算,甚至把师父也牵连了进去。
对于顾蘅当年疯狂的决定,元凌直到今日都是不认同的。她甚至在暗地里抱怨过大师姐的自作自受。
不管心里有着怎样的腹诽,顾蘅如今十六岁,还有将近两年的光阴才会……
元凌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自己原以为还能看着这么折腾一年多的大师姐,生命就要消耗殆尽……
顾蘅很疲惫,她已经不是前世的齐映月,身为一个不会分毫武功的弱女子,夜半三更地溜出城来,实在不是一桩易事。
从顾府到这里,已经耗费了她太多的精力。
她倦倦地闭上眼睛,仿佛都无力再睁开来。
“缠绵病榻,也是十八年。”她说。
元凌半晌没言语。
“你生恐一病不起,所以对自己用了毒,让那昏君以为你在宫外很危险,急于接你入宫。若你以现在的状态入宫,说不定入了宫,就病倒了,再也做不成你想做的那件事……”元凌冰着脸道。
顾蘅嘴角噙着笑,攒了许久的力气,才堪堪睁开了眼。
“师妹一如既往的聪明。”她的目光有些失焦。
元凌心道不妙,忙拉过她的手腕,输了一道真气过去。
顾蘅方有了些精神头,冲她感激地勾了勾唇。
元凌受不了她的眼看,咬牙哼了一句:“自找的!”
也不知是责怪顾蘅,还是骂自己。
“说吧,到底要我做什么?”元凌边道,边在心里骂自己犯贱。
顾蘅眉眼弯弯,柔声道:“师妹,若非你出手,我今日便走不出这云虚观了。”
元凌只觉得火撞脑门,又气又无奈:“你好手段!连我都算计在内了!”
顾蘅虚弱地闭了闭眼,也不再与她啰嗦——
“我只要半年时间,健健康康地活上半年,足够我完成一切。半年之后,死成什么惨状都没关系。”
她说着,殷切地注视着元凌:“师妹,我知道,以你的修为,能够帮我达成。”
“你已经疯魔了!你也知道吗!”元凌骂道。
若是往日那些尊崇她,将她奉为“活神仙”的善男信女们,见了她此时气急败坏的模样,怕是会跌掉了下巴。
“人生难得一疯魔。”顾蘅笑得无畏。
她一直在笑着,无论是怎样的笑,她都在笑着,当真称得上无畏了。
元凌不得不赞叹,却更气愤:“你自己要疯便疯,拉上师父,扯上我,做什么!”
“拉上师父,是我不孝;扯上你,是我不义。将来,下地狱,受无尽熬煎,永世不得超脱,是我应得的报应。”顾蘅答得无比平静,仿佛这样恶毒的诅咒与她毫不相关一般。
“你说什么呢!”元凌忙捂住了她的嘴。
“红口白牙的,有你这么咒自己的吗!”她的眼圈再次红了。
顾蘅被她捂着嘴,也不躲闪,反倒冲她调皮地眨了眨眼睛。
元凌心中的难过,立时被她无所谓的态度冲溃了,气恼道:“为了那个女人,你修行也不要了,命也不要了,什么都不管不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