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视里正在播放晨间新闻。看得出警方有考虑过封锁消息,但是……两天前那个雪夜里发生的事情实在太过骇人,连邻近城镇的媒体都像是嗅到腐肉的鬣狗一样匆匆赶来,想要拍摄点不同寻常的东西当做噱头放在他们的头条新闻上,吸引更多猎奇观众。黛西有些厌烦地走上前去关掉了电视——哪怕是她也看得出来,那些兴致勃勃的媒体并不是真的关心真相和被留下来的人的悲痛之情。
两天前的夜晚,原本是再寻常不过的一个夜晚,镇警局接到报警电话说镇医院出现了怪物。被留下来值班的警察当晚喝了点酒取暖——布洛迪卡就是这样和平得有些怠惰的小镇——认为报案人说的是无稽之谈,是幻觉,是镇上顽童用来愚弄警察的新手段,有些不耐烦地挂断电话趴在办公桌上继续打盹。
当他接到第二通第三通报案电话时,警长克罗夫特立刻派人前往,但这时一切都晚了。
警察们目睹了他们此生最血腥的场景:数不清的血,长着獠牙的红眼睛怪物,好几个同僚因为躲避不及时被拖进了暗影里就再也没有出来过。
没人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所有人曾经在父母长辈口中听过的吸血鬼传说在今夜成为了现实,哪怕是再坚定的无神论者都无法在这可怕的惨状前保持心智。
太阳升起后,他们在现场找到了8具死于失血过多的遗体,而失踪的人一共有67名——说失踪是因为他们的遗体凭空消失了,除了随处可见的灰白色尘埃,现场就只剩下大片令人胆寒的深色血迹——当中就包括克罗夫特警长的妻子与独生子。
这起惨案撕开了布洛迪卡所有和平的表象,将活着的人投入恐怖与悲伤的地狱,学校停课一个月,许多人一到黄昏就将大门紧紧关上。群众们自发地来到镇议事厅前游行静坐,要求政府为他们查明真相,也有少数群众自发地端起猎枪组成民兵,希望能保卫小镇的安全。
“但是……”汉格尔·维拉德还想说什么。
黛西回过头,眼圈通红地说,“爸爸,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你平安无事地回来了?”
汉格尔·维拉德就像是被人打了一拳,坐在椅子上,死死地揪住胸口,好半天都没有缓过劲来。
“对不起,爸爸,托德失踪了,卡尔沉浸在悲痛里,我……我有点口不择言了。”黛西逃一样地离开了压抑的家。
地下室被囚禁的人,突然变得神经质的爸爸……明明十多天以前,这里还是她温馨热闹的家,为什么此刻一切都改变了?
目送女儿离去,汉格尔·维拉德瞬间换上副阴沉沉的神情,将手中餐具狠狠摔在地板上。他盯着自己浮满青筋的手,突然笑了起来,笑够了,他摇摇晃晃地往楼梯下的小房间去。
穿过黯淡的地道,来到紧锁的储物间门外,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手忙脚乱地开着上面一把又一把沉重的铁锁。他的手抖得很厉害,好几次连锁眼都对不准,失败地次数多了,他就开始砰砰砰地锤门,一直锤到骨节破皮,拳头麻木。终于打开了大门,他跌跌撞撞地扑进去,扯掉墙壁上的装饰品,露出那张无血色的小脸。
见到她的一瞬间,他崩溃地抱住脑袋跌坐到地板上,“怎么办,我没想到……我没想到事情会闹得这么大,我以为他们最多有点不舒服但是没想到他们会变成这样的怪物。”
“你真的不知道吗?”
一连串嘶哑的笑声迫使他中止了自己的倾诉,错愕地盯着墙后的少女——或者说少女外形的吸血鬼。
小小的吸血鬼悄声说,“你真的不知道活人接受吸血鬼意味着什么吗?”
十年前,他在下着雪的夜晚遇见了一位苍白的少女——她穿着老旧过时的连衣裙,面容精致,可皮肤却总是泛着不健康的青紫——即使他已经结婚,已经有一位美丽的妻子和乖巧的女儿,他还是忍不住深深地爱上了这不同寻常的少女。为了得到她,他一步步滑入疯狂的深渊,到今天,他终于意识到她不是天使,而是恶魔,小小的恶魔。
“我知道,是,我知道!”他凶狠地咆哮,“那又怎么样,我以为只是一丁点不会有事的!就算出事了也只能算他们运气不好!”
丝毫不顾汉格尔的疯狂,墙后的少女用梦幻而愉快地语气说:“汉格尔,谢谢你把事情闹得这么大,他们要来了,他们终于要来了!”
“谁?”汉格尔警觉地抬头。
她在微笑,“黑夜里的猎人。普通人的记忆一向短暂,只要是无法解决的案子很快就会被忘记,变成陈旧褪色的血迹,但他们不一样,他们大多数充满耐心又记仇,哪怕过去了几十年几百年,他们的肉体化为尘埃,他们的子孙后代也记得。”
这座小镇无暇的白雪之下是几十年间,无数人流过的血,它们积累成一片怎么都洗不干净的血垢。
她有预感,很快,很快,所有黑暗里的真相都会被揭开——无论是几十年前的惨案还是两天前的医院惊魂夜,所有的东西都逃不过猎人端起的猎枪。
“什么?”他睁大了眼睛,“我带你离开,我们可以去这世界任何一个角落……”
“不,我不会和你离开的。”她闭上眼睛,“我等了他们五十年了,整整五十年。汉格尔,我也不会让你离开。记得吗,温妮的死,我们都是刽子手。”
温妮的死。
“我篡改了黛西的记忆,让她相信她的妈妈是病故,但真相是什么你和我都知道。”
汉格尔·维拉德第一次想起那个女人。
她死前已经看不出半点人类的模样。为了毁尸灭迹,他一直等到了太阳升起来。
就在他要说点什么时,他听到了一声啜泣,在这冰冷的地下室内格外清晰。
“……黛西?!”
“不好意思,可能她在路上耽搁了吧。”电话那头的男人满是歉意地说,“不过她很早就出门了。”
已经上午十点了,黛西·维拉德还是没有出现,而维拉德先生信誓旦旦地说她已经离开了家。
“谢谢,维拉德先生。”
卡尔挂断电话,长长地吐了口气,倒在沙发上抬起手臂遮住眼睛。身体很疲倦,但睡意全无——白天他会在家里扮演个好孩子,帮助爸爸处理葬礼事项,晚上他会偷偷从窗户溜出去,去埃德加那里探望托德,希望他今天也能继续坚持。
“黛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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