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天影,风日清淑,沧澜几顾。想桃叶、当时唤渡。又将愁眼与春风,待去。倚兰桡、更少驻。算潮水、知人最苦。满汀芳草不成归,日暮,更移舟、向甚处?
“清明原为森域始末而来,不料触及阙主伤心事,实在抱歉。”忘清明怀歉行礼。三十年前森域之事原来是匆匆了结,其中疑点谜团如同恒河沙数,而今被一张巨网强行收纳。这样的囫囵,终有一天,荡为寒烟。
江池月笑着道了“无事”,又道:“昏睡之中,庄周有梦。这是我第一次希望,未来的路可以自己走,只盼一朝回首回头,山海无憾。于是回阴阳的第五日,我主动请见洛神。阴阳经过一番浩劫,暂时不再涉入俗尘,而我也得到洛神的应允,暂且脱出阴阳家,过几度闲载春秋。若有一天再步红尘,江池月之绝刀,也会永远护卫阴阳。”
风过留痕,留棋局一点雪白杏花朵;心清至明,明尘凡一场清静岁无忧。忘清明折扇轻摇,扫了一眼黑白有道。“嗯。。。尽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则知天矣;存其心,养其性,所以事天也。阙主对阴阳之用心,实让忘清明肃然起敬。如今阙主能够安逸于铜台之上,耳听花开风动、眼观沧海月明,清明修正、怀瑾握瑜,确实是心之所安。”
惊风飘白日,光景西驰流。人生天地,不过白驹过隙。江池月微微摇头,叹了一声:“是阁下赞谬。洛神曾提起的‘三十年’,没想到也是眨眼之间。我虽隐居赤壁之上,但当今中州局势,也略知一二。段非渊的作风较与从前变化甚多,恐怕无人能保证,他还是他了。”
忘清明问:“是否毕方锁能影响人心性?清明不久前与九襄君接触,发现他之性情,也与描述中的不甚相同。”
江池月回扫棋局许久,捻起一粒白子落在一处,道:“如果是时间,或是毕方锁的作用,那至少,段非渊还是段非渊,九襄君还是九襄君。但最坏的猜想,就是他已被那隐在中州的十三骑之一夺舍,又或者,‘鬼念’又现世了。”
“清明猜想,鬼念应是属于精神控制,要想附着于人身,必然需要媒介。而已经附体的鬼念,应也有其特质。三十年前鬼念祸世,中州百家却只用短短两个月将其击破,可见当时的鬼念还不成熟,甚至连施法者也对其掌握不熟。但经过半个甲子,此法想必已是炉火纯青,不论是鉴别段非渊是否有异,还是破解控制之法,都不能按部就班了。”
怅然:“可惜鬼念为祸期间,我也身受算计,丝毫记不起前因后果。但事后江池月也特地询问破解之法,乃是通玄以南宗《镇魂》天曲扰乱精神感官,再请异人魂香引剑,将之弥散。”
“以剑洗神,果然奇异。不知此人名号、所在,未来恐怕还得请他出山、一慰天下苍生。”忘清明问。
江池月不吝回答:“此人乃封川宿,齐月笙。是通玄北宗主的亲传弟子玉楼白机缘巧遇,来去不知。”
“齐月笙。。。多谢阙主告知,忘清明记下了。棋局已和,叨扰多时,清明与好友也该告辞了。”忘清明起身,又道了声谢,作揖离开。
千万云烟过眼,海枯石烂、水溺桑田,雪山寒雁不知倦,羽没春风几千载。是风动,是幡动?是心动。
江池月扬起手,接下一朵坠落的染露杏芳,眼中映照,却是汉河引仙。
“天接晓雾,星河又转千帆舞,帝所魂归梦。万里风鹏举蓬舟,渡不尽,路长日暮。海角风怎休。。。若我能早些回头,或许晏留灵你。。。便不会成为江池月此生遗憾。”
赤壁之上,与铜台阙主相谈经了一夜,此时已是天光见白。忘清明虽为修者,但从来都保持戌时眠、卯时起的习惯,就算是除夕守岁,他也只是象征性地在子夜时候醒来,与孟思危、叶上殊几人吃碗甜羹。
却尘寰见他自铜台出来,已经打了一路的哈欠、实在困得不行,夷由了一会儿,才道:“你若实在渴睡,吾带你去找客栈。”
忘清明懵了许久才有了反应,却是拒绝。“好友不必担心,只是不睡一晚罢了,小生合该练习练习,为防以后忙得没日没夜。”
却尘寰依旧是一副冷淡的神态。“看来你已做好成仙的觉悟了,吾该打击你吗。哈,吾就听你说来。”
“诶呀,”忘清明温润轻笑,犹如清风拂耳,“应却大道人要求,小生我定当仔细交代。我起初以为洛神结盟,是为清算亲女之仇,如今看来是我贬低了她的胸襟抱负。段非渊的处事风格与先前比较,直截了当许多,似乎有意分化中州三家团结;当时戎武关遭受鬼念侵扰,已然有相当威信的他,在人心惶惶之中宣判已经终结祸患,而中州小家不疑有他、宁可自欺定心。”
却尘寰对好友一番话语,像是意料之中。只道:“方才你与却道潇湘,分明不是这般说辞。当真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忘清明笑道:“是人话还是鬼话,什么可信什么存疑,好友你怎会不知?鬼念是否还控制着段非渊的精神,一试便知。”
“听你所言,你甚至对参与森域议和的人员也存有怀疑。”却尘寰道。
有些事,局内的人看不清晰、猜不透彻,局外的人倒能窥见一二。段非渊依念做事,藏一半露一半,或许是本身的意识与外来侵入尚有抗争,被夺舍的可能不大。而全面封锁的森域无法与外界取得联系,如果段非渊体内鬼念真实存在,并且主导着他的抉择行为,那么有能力操纵鬼念的森域之人,确实活跃在外。
“而今咱们对森域了解太少,以至那名从头至尾销声匿迹的十三骑成员也毫无掌握。不过我想,要想从内击溃百家联盟,夺舍的对象必定是在三足有所影响力的人。哎呀,麻烦。”忘清明玉扇叠起,敲在额头之上,做出苦恼之态。
却尘寰瞥了他一眼,语气一如既往的平淡。“一切都是你自己的选择。怎样,你的打算。”
“小生的思路尚需厘清。嗯。。。阙主认为逆水森域中第三方势力,但如果其实,还有第四、第五方呢。奂天觉生前留下的讯息中,第一条确实真实,之后的就不好一概认定。偏偏中州尝到甜头之后,坚信他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因而选择全盘接纳,将注意力转移至玉神机身上。玉神机有无问题不好说,但是奂天觉嘛。。。”忘清明笑了一声,“三王争天,两君破天,魔佛灭天。放到三十年后,‘争天’成了‘灭天’成真的前兆,如果三王真的出现,那么这十二字预言便会一一实现。三王汇聚,也将会促成毕方锁封印破解。”
却尘寰道:“举错悖逆,咎败将至,徵兆为之先见。你说的‘三王’,当是当时台面已然出现过的人物,与鏖锋五王的联系,不言而喻。”
“隐居金陵的钺帝,声销迹灭的葳皇,仙逝归天的赫王、沧氏、峙君。会是哪三位重出。。。”
就阙主所言,香烛丹雪曾独往金陵谷请钺帝出关,而就当时局势,钺帝选择帮助中州必是受到什么好处。森域、中州双方冲突时,蛮荒却从未动作,会不会是因为蛮荒与钺帝暗中较劲,各自吃亏?而作为纵横医师之首的香烛丹雪,是否因解除了钺帝之痛,才成功请他出手?如果真是如此,钺帝为何与蛮荒发生冲突?
忘清明一阵沉思,终是喃喃道:“‘争天’之兆,必须寻香烛丹雪询问。如果我的猜想属实,未来还得再往蛮荒。”
“你大可直接去蛮荒,将那里的地皮翻一遍。”却尘寰抬头看了看已经颇为耀目的灼阳,又听着忘清明已无睡意的思量,提醒道:“从这里到颍川,需要八个时辰。你若想快些找出头绪,就该早些回去问洛神。”
“哈,直询洛神着实是一个好方法,但是小生我还是喜欢自己思考,否则哪一天退隐,脑袋就该生锈了。”
潮起东江月,弦管弄渔歌。两人一路快马回返,正赶上众人用晚膳。通玄几人是许久不见忘清明了,叶上殊率先捕捉到昏暗院外的一抹白色,激动地直直蹬腿打招呼,嘴中叼着的鸡腿一不留神就掉了下来,酱汁脏了一大块衣裳。
“上殊你下巴脱臼了吗?你看看衣服,这一回你怎么求我我都不会帮你洗了!”孟思危眼疾手快揪开鸡腿,看清那块甜腻粘稠的酱汁,一阵头疼。发觉叶上殊直往一处看得惊喜,也随之望去。欣喜起身:“呀,忘师兄!你回来了!昨天一直不见却前辈身影,原来是和忘师兄一道了!”
忘清明与却尘寰共入院中,见得几名少年欢喜模样,也是心感愉悦。“前辈?哈,听起来是个可亲的人物。蜜汁烧鸡、麻香软骨、莲藕排骨、甜菜蜜肉。。。荤,真荤。看这手艺,还是思危掌的厨。”忘清明笑道。
“颍川少有肉食,众师弟许久不着荤菜了,所以今日自作主张,与上殊去后山猎了野味。”孟思危道,“忘师兄和却前辈一定辛苦了,思危这就去拿碗筷。”
话才落,通玄的少年们纷纷点头,各自移起了座位,欲腾出两个位置来。
忘清明笑着止道:“不必麻烦,你们却前辈不喜荤腥,师兄我再给他开小灶便可。”
“啊,那我给师兄与前辈看茶?兰陵君今日才得了一批新茶,宝贝得很,想必不是凡品,我去拿来!”孟思危迈开腿就准备潜进玉楼白房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