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走多久,他看到了一只被冻住的小斑鹿和一只银狐。
也不知道这对天敌是怎么跑到湖里的,追逐打闹么,还是共同逃命?
斑鹿几乎整个身体都都冻陷在湖里,只露出了一只红褐色的扁平鹿角和一截瘦弱的脊背。薛藏雪记得斑鹿阳光般的金棕色皮毛,还有腹部那酒酿花一样的雪白斑纹。可是现在,冰雪细细渗入了它发黑的皮毛里,原本顺滑的毛一簇簇支棱着,每一根都渗出阴冷的死气。
银狐就在斑鹿的不远处,风骚蓬松的大尾巴在冰下,玲珑高傲的头颅拼命仰起突破了冰面,平日里不可一世的银色尖耳趴着,跟琉璃蛙有得一拼的魅惑褐色眼睛被冰霜冻成了死灰色,似乎还想要再回望一眼什么。然而一层一层的冰在它突破水面之后又再次附上了它的脸,薛藏雪几乎可以听见冰晶迅速凝结的声音,
最终,它还是被包裹在了冰层中,在阳光下晶莹灿烂着,如同从前穿梭在山间树林里的那一抹银色闪电。
狐死首丘,狐狸死时头会朝着它自己洞穴的方向,可是,它的头只转了一半啊,它有没有看到?
薛藏雪有些茫然,虽然自己平时和这些动物们总是八字不合两看生厌,但没想过有一天会和他们这样再见。
自己自诩医生,大言不惭地说不会让自己身边的任何一个生命失去,可是看着这些一夜间就逝去的生灵,竟然毫无办法。
我什么都救不了,谁都救不了,天地之大,哪有什么绝对能拯救的东西,哪有那么大的手去保护每一个生命?
心口似乎结了冰,那颗被扭曲过的医者之心一片一片接受着来源于大自然的凌迟。
他看看了远处的那只秃毛雕,脑袋低垂着,满湖的鱼就在它嘴边,而它仅仅是极尽温柔地轻轻碰触它们。
你,伤心么?还是在缅怀什么?
***
一段时日之后,薛藏雪再次探究了自己的脉络。发觉跟任何脉络走向都不同,甚至跟白发后来跟他看的上版本医典里的脉络走向都完全不同。
试着调动那些气息,在雪地上,在冰湖上奔走,逐渐地,竟然如同传说中的武林高手一般,脚步轻盈,步履快得令他自己都被吓到,甚至还能产生虚影。
薛藏雪那时已将白发看做师父一类的人,就将这个事情告诉了他。
白发十分惊讶,难道这后半本医典,自己研究那么多年的医典,竟然是本武功秘籍?可是,他也不是没有见过武功秘籍,这些神神道道的文字里真的能看出什么?
不,一定是学生太笨了。
“你到底看了些什么东西?”
白发气得拍大腿。
“以日月之象看耳目之聪明,以山川之貌观己身之脉络,以风雪之态达气息之坚韧。形体骨肉偶天轻地厚,喜怒哀乐走阴阳交神。”
薛藏雪将自己的体悟念了一遍。
“这是讲的医理啊医理!你怎么能搞成这样?我堂堂药王谷一代天才药师,怎么教了你这么个不成气候的?怪不得你玄冰针法也学不走,原来是笨的!可气死我了!”
白发疲倦地对薛藏雪挥挥手,说让他静静。
整整三天,白发都没有跟薛藏雪说过话。
直到第四天,白发将薛藏雪招到面前,道:“这大概是天意。”
“什么天意,我不信天意。”薛藏雪翻了个白眼。
“你失去了男性身体,注定不能成为迦楠谷谷主,却在离开迦楠谷之后遇到了我。针术止步七重针,无法更进一步,注定你不能以迦楠谷医师的身份行医,但你却拥有了与自然更为融洽的药儡之躯。药儡之躯和上古医术,再加上你的领悟,让你可以顺应天地之道领悟这套内功心法,这正是天意让你弃医学武,以另一种方式救助世人。”
“你的意思是让我以杀救人?这不可能!决心成为医师的那天我曾对着医典发过誓,以救死扶伤为己任,绝不杀人!”
“但医典上也说为医者必心存善意,大义当先。杀人也可以救人。”
“这奇怪脉络就不能作为医术给人治病么?”
白发沉吟片刻道:“其实也可以,不过只有你能感觉到这种脉络走向,所以只能由你亲自自己来点穴或者施针。”
他看得出来,薛藏雪是真的把自己当成过迦楠谷继承人的,并不是他表现得那样无所谓。他努力练习针法,努力表现,都是为了成为沉九华满意的继承人,将迦楠谷的名声再一次发扬光大的。
白发看他下针之时的神态,突然明白了沉九华的意思,这个孩子给人治病,恐怕只是想治好一种病症,甚至是完成一次治疗,了解一种问题,完成一种任务而并非想要治好一个人,他甚至不关心那些人是谁,为什么医治,成功了就成功治好了这种病,失败了就是个失败的病例,人死了也只是遗憾不能再研究那种病,人与病无关。
简单说,他不爱世人,也不爱某一个人,甚至不爱自己,他不懂什么是爱,他的心,是死的。
白发有些心酸,对着努力的薛藏雪说:“世上还有另一种仁爱,就是爱这个世界,去爱你脚下的大陆,去保护它。你或许这一生当不了医师,救不了几个人,但你可以当个好的侠客。”
“我不懂。”
“那在你懂之前,利用你的能力,在你走出离乡之后尽力去保护这片大陆,就当是我交给你的任务如何?”
将来,也许你一挥袖就能拯救一个村庄,一执剑就能拯救一个国家。
我很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