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气多,入气少,这还像是个活人吗?根本是等死,没人在乎小姐的死活,真要有心,为何不早几日送药来?大少奶奶是人善,待侍妾宽厚,但她体弱,管不住下人有心克扣。
翠花的心里是有怨气的,不甘心沐家上下狗眼看人低,心疼自家小姐活受罪,嫁到这等无情无义的人家为妾。
可是有求於人又不得不低头,再有怨言也要往肚里吞,她现在什麽也不求,只求小姐能好起来,别把她一个人扔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沐府,心寒不如人情寒呀!
「还小姐呢!入府已有一段时日了,再不改口是犯了府里的规矩,若是被『那一位』听见了,少不得一顿皮肉痛,到时谁也救不了你。」
珍珠口中的「那一位」指的是沐老爷的继室贾氏,她原是沐老爷的远房表妹,七品官员之女。
因贾家贪恋沐家的财力,让她藉口过府来陪伴沐老夫人,想投其所好,以便嫁入沐家为媳,但是这小心机却落了空,沐老夫人早就为儿子定下性情温良的赵氏,也就是大少爷沐昊然的生母为正妻。
一计不成又生一计的贾氏,趁赵氏有孕之际勾搭上与妻分房的沐老爷,又藉由家族势力的施压,以贵妾身分被迎入沐府,更在赵氏难产身亡时宣布身怀六甲,顺势被扶正为继妻。
她是敢下狠手的蛇蠍妇人,果断狠戾的手段治得奴仆们唯唯诺诺。她看重的是掌家的权势,不管有理无理,到了她面前,只有她说了算,谁敢多言,杖毙了再说,绝不容人说情。
目前唯一能压得住贾氏威势的,不是甚为喜爱她的沐老爷——内院的事他是甩手掌柜,一概不理——而是大少奶奶赵筱攸,她出自先夫人赵氏母家,嫁进来後又是长子嫡媳,在沐府有着不可撼动的超然地位,然而她体弱多病,缠绵病榻,仅用药吊着命。
她同时也是沐昊然的表姊,只比他大一岁。
「谢谢珍珠姊姊的提醒,翠花记下了,绝对不会再犯了。」
翠花一身半新不旧的衣裙,虽然没有补丁,但是明眼人也看得出是穿了几年的旧衣,袖口处磨损得厉害。
「嗯!好生伺候你主子,别在这时候给府里添乱了,要是死了人,那多触楣头呀!」珍珠以绣了喜雀登梅的帕子捂鼻,一屋子挥之不去的药臭味让她为之皱眉。
珍珠不见得多有善心,药一扔下便可自行离开,可她还多逗留了一会,好看看杜姨娘的情况。见杜姨娘这模样八成好不了,离死只有一步远,就一扭腰往屋子外头走。
并非她巴望着杜姨娘早点死,毕竟杜姨娘胆小怕事,活不活着也不碍事,反倒是大少爷的两名通房春雪、迎喜才是最棘手的,她们一个是沐老夫人送的,从前是老夫人身边最得力的大丫头,一个是贾氏安排的,看似乖顺却颇有心计。
这两人她一个也动不了,而柿子挑软的吃,杜姨娘的软弱较好拿捏,死了个姨娘,便空出个侍妾的位置,到时还不补个人上去?尽管大少奶奶死脑筋,硬是不让她们这些丫鬟上位,可倘若事态紧急,大少奶奶当然要推个自己人出去,所以她想当姨娘,也不是全然没希望的。
算盘人人会打,可打得再精也敌不过神来一笔轻轻一勾划,不少人的命运因此转了个弯,有了不一样的精采。
「苦……」
天哪!比未加糖的咖啡还苦上十倍,满嘴是涩苦的药味,苦到舌尖发麻。
一口苦水灌进发涩的嘴里,差点苦到胆汁都要往外吐的杜云瑾眉心一皱,薄如蝉翼的蝶睫扑腾两下,一抖一抖地,努力想睁开眼,眼皮却重如千斤。
沉重,是这具躯壳给她的感受。
一度,她喘得全身颤抖。
一度,她忽冷忽热。
一度,她以为她死了,轻如棉絮的灵魂从枯槁的躯壳剥落,飘呀飘向古色古香的水榭楼阁,仿古的建筑物真实得不像假的,九曲回廊边青苔郁绿,廊下是一片水色映天的清湛,三三两两的游鱼色彩斑烂,觅食小荷尖尖下。
口里的苦味不曾淡去,一次又一次的灌入麻痹的口腔,她被苦得回魂,好似有一条细绳将她的意识扯回。
她曾经睁目过,但是她认为自己在梦中徘徊,并未完全醒来。
因为她看到一道做丫鬟打扮的人影来来回回忙碌着,一下子焦虑地抚抚她发烫的额,一下子又蹲在红泥小火炉前搧着风,似在熬着汤药。
那名小丫头没发现她曾睁开迷蒙的双瞳看了一眼,只顾着抽抽搭搭地以手背拭泪。
除了那丫头不停地来回走动,她没有看见其他人。
湿黏的身体一再被擦拭,脑袋沉重的她又沉沉睡去,脑海中一闪而过的念头是——这次的流感挺严重的。
「小姐,你……你醒了吗?不要再吓奴婢……」手中端着药盅的翠花一脸焦急地低唤。
眨了眨眼,眼前的模糊景象渐渐清晰,有片刻怔忡的杜云瑾又闭上水雾氤氲的双眸。
「不,我还没清醒,你是幻觉,离我远一点,我再睡一会就会醒了……」
咦不对,这盖在身上的被子不太对劲,似乎是上好的织锦,还绣着烟红带点浅紫的双鱼戏荷图样……
是她的错觉吗?还是有人存心捉弄她,满室古色古香的摆设不是她垂着蕾丝花边纱帐的卧室,红木镶嵌螺钿的梳妆台眼生得很,可看得出质地不错,在家具市场上很难买得到。
她想过买来当店里的摆饰,宜古宜今,让人有进入时光隧道的感觉,踩着流逝的光阴回到点着油灯的从前,可是太贵了,她买不下手,也难以找到红得纯粹,手工这般精致的极品梳妆台,连小小铜扣都雕刻得唯妙唯肖,一朵朵浮雕的芙蓉花好像是真的,盛放着暗沉铜色。
「呜……小姐,你真的醒了?快吓死奴婢了,奴婢以为你撑不住了……呸!呸!呸!瞧奴婢这张破嘴胡说什麽,小姐好端端的,哪是福薄之人……」
又哭又笑的翠花朝地上连吐三口,凌乱的发丝贴着眼下发黑的小脸。
「你好吵……」
还让不让人说呀!叽哩呱啦个没完没了,吵得她额头两侧的太阳穴阵阵发疼。
「好,好,奴婢不吵,小姐再喝口药,病才好得快,奴婢喂你……」小姐终於熬过去了,有力气开口了。
「我不……」
想到苦到极点的黑色稠浓药汁在舌尖漫散开来,顿时打了个激灵的杜云瑾脸色比黄连还苦,纠结成团。
「多喝药,小姐的病才会快快好起来,大少奶奶已差人来问过好几回了,大夫来了又走,不敢下重药,怕小姐你撑不住。」
幸好是度过危难了,不然她万死难辞其咎,索性直接跟主子去了。
「大少奶奶?」杜云瑾皱眉疑惑。
但杜云瑾的声音太小太虚弱,没发觉异状的翠花兀自?